笔趣阁 > 麻烦 > 第一百四十八章 ·霓裳羽衣社

第一百四十八章 ·霓裳羽衣社

推荐阅读:我的帝国无双明天下唐枭乘龙佳婿长宁帝军盛唐风华银狐逆鳞续南明大明1617

一秒记住【笔趣阁 www.helenru.com】,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第一百四十八章·

    照惯例,琼林宴后,朝廷会给所有的新科进士们都放几天探亲假。外地的,自是回家探亲去了,那些留在京城的,则趁着这个时机四处联络感情,拜恩师,会同年,窜得不亦乐乎。

    自古以来便有所谓人生三大铁:同过窗,扛过枪,那过啥……同科的同年,于这些职场新人来说,可说是极重要的人脉。于是各种宴请团拜中,最是不会落下的,除了恩师外,便是那同榜的状元榜眼探花三位魁首了。

    这三人中,状元林如亭大概是唯一一个在京城没什么知名度的人。可他性情好,待人接物叫人有种如沐春风般的温暖,于是,几乎不费吹灰之力,这位状元郎就赢得了一片的赞誉。

    而袁长卿恰正好跟林如亭相反。虽然他很早就出名了,却是众所周知的一个“冷美人儿”。曾有个笑话,说书院新来一个先生,直到学年结束,才知道袁长卿不是个哑巴。可等众人跟袁长卿接触多了之后,便发现,原来他并不是像传说中的那般高冷难以亲近,说起来,他只不过是不怎么爱说话而已。不过,他一旦开口,却往往能够切中肯綮,显然不是那浪得虚名之辈。

    至于榜眼,叫余洪,是个四旬左右的中年人。这位余榜眼和宫里的贵妃娘娘是同乡,在家乡时也是个小有名气的才子。之前宫里那位也曾有心招揽于他,偏他自恃才情,以为没有四皇子的关照他也是必中的。却不想连考了三科都是名落孙山。于是,去年再次落榜后,他终于向现实低了头,拜在了承恩侯府的门下。这一年来,他受着四皇子的资助,在京城各大文会中倒也混出了一些名头,大小也算得是个名士的。只是,虽然他今年终于如愿中了,且还是榜眼,可夹在林如亭和袁长卿这两个乌发结顶的小青年当中,一头花白的他,难免就有点尴尬了。

    而所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人一多,自然那趣味相投的便走到了一处,那些所求相同的,也渐渐结成了一伙。探花袁长卿虽然不入皇帝的眼,可他和太子交情非浅,显然是个“太-子党”。那些看中太子,想要借由袁长卿跟太子搭上关系的,免不了就聚到了他的周围。那些见皇帝不待见太子,觉得四皇子更有可能上位的,则都聚到了榜眼余洪的周围。剩下那些或出于谨慎,或只想当个纯臣,不愿意站队的,便都自然而然地和那未曾暴露过身份的林如亭站在了一处。

    就在袁长卿每天应酬于各种酒宴文会之上时,珊娘也没闲着。

    大公主之前就说要请她到她的公主府去聚聚的,后来因为袁长卿要下场赶考,二人竟是一次都没能聚得成。如今赶考的都已经考中探花了,探花娘子自然也就清闲了下来。袁长卿被同年们拉出去吃酒会文时,珊娘便被大公主的一张请柬给请进了公主府。

    大公主的公主府也在福寿坊,离珊娘家只隔了一条街。珊娘到时,公主府里已经先到了好几位客人。见她进来,大公主忙从水榭凉亭里迎出来,又拉着珊娘的手,将她上上下下一阵打量,笑道:“果然是探花娘子,跟朵花儿似的。”

    珊娘嫁给袁长卿快有小半年了,自然也就不再像之前那样,整天穿着一身耀眼的大红了。四月底五月初,正是春夏交际的时节,她便换了一身轻薄的衣衫。只见她外面罩着一件深紫色的大袖衫,里面是一条素白的高腰襦裙。襦衫上密密绣着一簇簇淡紫色的紫藤花,及至长裙处,则变成了层层叠叠的花瓣,然后飘然往下渐渐稀疏成淡淡的一抹花影——这套衣衫,看着就极费绣工。

    大公主拉起她的手,极不见外地扯开她的外衣,看着那身绣工繁杂的襦裙一阵啧啧,又抬头问着珊娘:“这是你母亲绣的?”

    珊娘一阵诧异。顿了顿,笑道:“京里消息传得真快。”

    大公主也笑道:“原一个个背后都说,袁家老太太好算计,给袁大娶了个四不靠的媳妇,却再没想到,原来你家里竟是深藏不露。你家老太太这会儿怕是肠子都要悔青了。”

    说话间,原坐在凉亭里的几个贵妇们也都跟了出来。大公主干脆推着珊娘的肩在她们面前转了一圈,笑道:“看看,如何?”又道,“果然是天下闻名的玉绣,看着就不同凡响。”

    珊娘赶紧笑道:“这可不是。我母亲才不愿意绣这种东西呢,她只愿意绣她想绣的东西。我这是梅山镇孤贫院的孩子们绣的,是她们为谢我母亲教她们刺绣,合伙送我们的礼物。”又道,“我这件还算好的,大公主该看看她们送给我母亲的那件衣裳。知道我母亲喜欢莲花,她们在黑色丝缎上面绣了一池的莲花,光是一瓣花瓣上面,就用了不下二十几种的白色丝线。”——珊娘没说的是,她的这套衣裳和五太太衣裳上的绣样,其实是五老爷给画的。

    大公主听了又是一阵咋舌,回头看着身后的什么人问道:“白色就是白色,怎么还有几十种白色?”

    被她看着的那个少妇不禁红了脸,害羞地抿了扭唇,这才细声细气道:“大姐姐不爱绣花,自然不知道,其实绣线里面,每一种大色都分好多种小色的,有些能分到几百种呢。”

    这人原站在人群后面,珊娘一时没注意,直到她开口说话,珊娘才认出来,竟是个认得的——永宁侯世子夫人,沈氏。

    二人目光相对时,沈氏看着她笑了笑,珊娘也回她一个微笑,然后拿眼往人群里一扫,却并没有看到永宁侯夫人,倒只见在场的都是二十至四十岁左右的女子,且都是妇人打扮,她心里顿时便有数了。

    前世时,珊娘就知道,大公主学着外面的男人领头也起了个社,名字叫作“霓裳羽衣”——却是和袁长卿五老爷他们那些文会画社不同,大公主就爱个鲜亮衣裳,还爱个新鲜热闹,所以这“霓裳羽衣”社,只从字面上的意思就能知道,不过是个研究精美衣裳首饰,再加上一些吃喝玩乐的“纯玩社团”。

    这些人,应该就是那个社里的成员了。

    她扭回头,对大公主笑道,“我跟我们太太也学过一阵子刺绣的,光是看那各色丝线,就看得我快要瞎了眼了。拿我身上的这些颜色来说吧。”她指着裙子上绣的花瓣,“知道这是什么颜色吗?”

    大公主凑过去看了看,笑道:“紫色呗。”

    旁边一个年纪和大公主相仿的妇人也笑道:“该叫浅紫吧。”

    于是大公主回头又把沈氏拉了过来,推着她道:“你老缩在后面做什么?人家十三儿也是新媳妇,怎么就没你这么放不开?”

    沈氏无奈地看了珊娘一眼,红着脸小声道:“这是丁香紫。”

    “是。”珊娘冲她友善地一笑,指着那花瓣边缘处的一抹颜色又道:“那个叫丁香紫,这个叫灰紫。你们看看,两种颜色并在一处对比着看,好歹还能分出个浅淡来,可若单拿一根丝线给你认,谁又能认得出来?这两种颜色也就一个略深一点一个略浅一点而已,反正我是认不出来的。”

    “她能认得出来。”大公主笑着一推沈氏,又给珊娘做着介绍道:“这是我侄儿媳妇,娘家排行第九的,你叫她九娘就好。”

    珊娘赶紧上前拉了沈氏的手,对大公主笑道:“我们认得的。”说着,冲着沈氏屈膝行了一礼,沈氏也赶紧还了她一礼。

    沈氏虽是京城人,却是生得北人南相,眉目极是精致小巧。要说起来,珊娘的模样其实并不算出挑,偏她眉宇间有一股灵动之气,和生得极是漂亮的沈氏站在一处,竟是一点儿都不曾被比下去。

    刚才跟珊娘搭话的那个妇人便笑道:“瞧瞧这两个新媳妇儿,两把水葱似的,倒把我们一个个比得更是面目可憎了。”

    大公主笑道:“便是面目可憎,也是你,我可还年轻着呢。”说得众人一阵笑,大公主则又拉过珊娘,给她做着介绍道:“这是怀远伯夫人,你叫她一声九斤就好。”

    显然这是怀远伯夫人的闺名。大公主跟人家是闺中好友,珊娘却是初次见面,她不禁一阵犯难。沈氏忙过来替她解围,笑道:“这是陆姐姐。”

    大公主又一一给她引荐了在场的诸人。

    前世时,加入这个社,曾经有一度还是珊娘的一个梦想。只是后来随着她跟袁长卿的冷战,叫她越来越封闭自己,越来越害怕被外人发现,她不过是表面的风光,所以渐渐的,她越来越不愿意出去面对人群了。为了逃避那些她不想去面对的人和事,也为了逼着儿女和袁长卿对她让步,她开始装起病来……

    那是前世。

    这一世,珊娘大约猜到大公主大概是想把她引进这个社里的,所以才特意把这身看着低调却暗藏奢华的衣裳给穿了出来。

    果然,在水榭里坐下后,不等大公主相问,“九斤姑娘”陆氏就先问着珊娘:“你这衣裳的花样很是别致,看着竟像水墨画一样,这真的不是玉绣?”

    大公主突然想起什么,便问着珊娘:“听说是你母亲教的那些孩子?那这应该就是玉绣了。”又咋舌道:“你们这母女俩个,别人要个手绢大小的玉绣都得花上一大笔银子,你俩竟奢侈得拿来绣在衣裳上。”

    珊娘笑道:“我们太太说,这种程度还不能叫玉绣。真正的玉绣,该看着有种精气神的,这个却只具有形而已。”

    “就这样已经很好了。”陆九斤道。又探头问着她:“那些孩子如今还在梅山镇上吗?”

    “有些还在,有些已经被别的地方的绣庄给聘走了,还有几个说要自己组个绣庄,我跟我们太太就入了股,连我们老爷都非要挤进来占了一股。听说如今生意挺好的。”

    又有个人好奇问着珊娘:“就是说,你这些陪嫁的衣裳,也是她们给你绣的?你就不忌讳?”

    “我忌讳什么?”珊娘一阵诧异。

    又有个贵妇道:“那些孩子,谁又知道她们是个什么出身,听说很多都是脏地方出来的孩子,因没人肯养,才给抛到那地方去的。”

    珊娘听了心头有些微恼。可想想前世时自己也是那样想的,便按下恼意,对着众人叹了口气,道:“不说其中很多不过是父母双亡,家里亲戚不肯收养才沦落到那里去的,便是那些不知道父母的,他们又何罪之有?他们的父母生他们的时候,谁也没跟他们商量一声,说是问一问他们,愿意不愿意被生下来。若有选择,那些孩子怕也没有一个是愿意被生在这个世上的,可偏偏他们被人强逼着生了下来,这原该是做父母的罪过,却因为他们逃避了责任,一个个把罪责都推到无辜的孩子身上。说起来,不过是因为和那些抛弃孩子的大人相比,他们是孩子,他们更弱小,更容易欺负罢了。”

    “便如女人一旦遇到什么事,总是最先被指责的那一个一样。”大公主忽然沉声道。“其实我一直在想,就算是那个地方出来的孩子又怎样?真的要怪那些女人吗?没那些男人,又哪来的这些孩子?!祸根罪源,都是那些臭男人!”

    于是,一时间,贵妇们都是一阵义愤填膺,纷纷说着各自曾遭遇过的不公平的事。大公主冷笑道:“我不过是死了丈夫,又爱穿两件鲜亮的衣裳,那些男人便当我是什么不正经的人,竟是什么话都敢在我面前说,恼得我打了人,便又说我仗势欺人。我若真仗势欺人,直接命人砍了他!”

    珊娘今儿穿这一身过来,原不过是要引着人去关注孤贫院里的那些可怜人的,却再想不到,大公主从孤儿们的身上又联想到自己遭遇的不公,一时带歪了话题,倒叫社里的其他女人们也跟着一阵愤慨叹息。

    陆九斤叹道:“做人莫做女儿身,喜怒哀乐由他们倒也罢了,我最恨的是,不仅男人欺负我们,女人欺负起女人来,竟比男人还狠。”

    大公主忙道:“怎么?你婆婆又折腾你了?”

    陆九斤冷笑一声,“她敢!”又道,“她唯一的本事,不过是叫她儿子来压制我罢了。以前我总想着夫妻之情,看在他的面子上退一步也就退一步了,偏如今我才发现,我顾着他的面子,他却从来不顾我的面子。我想通了,他不顾我的死活要做孝子,便由他做去,我只做我自己。”

    直到这时,珊娘才把怀远伯的名字和眼前的沈氏联系在一起。要说前世时,这位沈氏也是个有名的恶妇,据说对婆婆丈夫非打既骂,偏丈夫婆婆性情宽厚,屡屡容忍于她——如今听着众人的言谈,珊娘才知道,原来事情另有因由。

    却说那怀远伯自幼丧父,全由寡母带大的,因此他极是孝顺。一开始时,一家子还算得和美,一切都在陆氏生了孩子后变了模样。因老夫人把孩子抱走抚养,且还在孩子面前挑拨他们的母子关系,陆氏便和婆婆冲突了起来。偏那怀远伯明知道事情真相,却不敢反抗他的母亲,总要求陆氏忍让。直到孩子再不跟陆氏亲近,陆氏才变得心灰意冷。偏要求和离,不仅怀远伯不肯,连她娘家也不肯,且还威胁她若和离就掐死她。如今这件事便这么僵持着,她只一个人住在临街的偏院里,再不跟丈夫和娘家来往。

    大公主猛地一拍桌子,道:“早跟你说了……”

    陆氏摇着手道:“我的事,不想拖累你。何况你的处境也不比我好多少。”

    珊娘忽然一叹,道:“说那孤贫院里无父无母的孤儿们可怜,可至少他们可以自己做自己的主。都说父母生养恩重,可我总觉得有些父母,其实并没有把儿女当儿女,而是把他们当成一种他们所创造出来的物品。这件物品是他们做出来的,所以他们就可以对这件物品为所欲为,所以这物品就要全然听他们的意思,全然不许有一点自己的主张。若稍有不从,便是做子女的不孝。他们要的,其实是个木偶,儿女幸福与否,是否开心,还是过得艰难,他们一概不闻不问……孝顺孝顺,孝以顺为先,他们只会要求儿女像儿女,却从来不要求自己像为人父母的……”

    她这般说着时,陆氏不禁叹了口气。大公主顿了顿,忽地伸手一拍珊娘的肩,笑道:“难道疏仪先生也是那样不讲理的父母?”

    珊娘一愣,这才回过神来。她不过是因为从陆氏父母对陆氏说的那些话,想起她前世时对她那对儿女的态度而已。她的这番话,与其是说陆氏的父母,其实倒不如说是在自我批判……

    她忙生硬一笑,道:“我爹我娘是天下最明事理的爹娘了。我只是说,世上有些爹娘就不是那样的……”

    “是呢,”陆氏叹道,“不是哪个做人父母的,都能像疏仪先生那样,替受了委屈的女儿向人讨公道的。更多的,不过当嫁出去的女儿是泼出去的水。”

    珊娘微笑着,抬手撑住了额角。

    *·*·*

    晚间,当袁长卿又来缠她时,她忽地抖了抖,推开他,只说自己累了。

    袁长卿是何等敏锐的一个人,早发现她自大公主府回来后就有些闷闷不乐,忙压着她一阵追问。

    如今珊娘夫妻间倒养成了一个好习惯,有问题都不瞒着对方,于是珊娘叹了口气,把陆氏的事说了一遍,道:“我也是那种脾气硬的,什么事都要人顺着我,我对我哥哥弟弟都动不动非打即骂,将来……我怕我不是个好母亲……”

    她一翻身,寻求安慰般地将脸埋进他的怀里。虽然她曾假托梦到的事,跟他说过前世的那些事,但她其实并不相信他会信她,所以她也只能含糊其词了。

    而袁长卿立时就想到她曾讲过的那个“梦”。

    不知为什么,明明他不信她的那个“梦”,可偏偏每次他都会在不经意间想起她的那个“梦”。甚至无聊时,他还会根据她的说法,偷偷推测她的“梦”发生的可能性。而遗憾的是,不管他怎么不愿意相信,事实是,若真是那样,他和她之间很有可能真的会变成她“梦”里的模样……甚至,对于子女,他大概也会如她的“梦”里那样,捡着她的漏,在孩子们面前扮演着完美的父亲……

    每每想到这些,他总有种心慌的感觉,似乎眼前的一切才是梦,她“梦”里的那一切,才是真实的存在……而,若是他没有体会过现在的幸福,大概也不会觉得,那样的生活,有什么不好。更不会知道,他的人生有多可悲……

    他用力抱紧她,吻着她的发心道:“你不会的。你会是个好母亲,而且你还会是这世上最会宠孩子的母亲。甚至我觉得,若是没我管着,我们的孩子一定会被你宠坏。不过没关系,还有我呢,你宠坏了,我来把他们管教好了。你教歪了,我来把他们扶正了。若是他们敢对你有一点不敬,咱们干脆就把他们赶出去。不懂得感恩的小畜生,不要也罢,咱俩过咱俩的日子,不带他们!”

    那最后一句话,不禁逗笑了珊娘。她抬头看着他,笑道:“你怎么知道我会宠坏孩子?”

    “其实,”袁长卿翻身将她压在身下,以唇描绘着她的眼睫,轻声道:“你没发现吗?其实你一直在宠着很多人,你哥哥,你两个弟弟,我。甚至包括老爷太太。我们都没有变坏,将来我们的孩子也不会变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