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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完结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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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郑冽坐在书房的暗色真皮沙发上,双腿交叠,一手搭着雕花的扶手,半阖眼,不知在想什么。

    陈唐坐在他的对面,苍老的脸容刻板又踌躇。

    殷兆澜在泡茶。

    郑冽的喜好在世家子弟的眼里凌乱而怪异,都是率性而为。比如书房,郑冽喜欢把别墅的书房弄得古朴奢华,和他风流不羁的个性格格不入。他不会泡茶,也不太懂茶,却喜欢喝别人用复杂的方式泡茶,然后用外行人的感觉批判茶的好坏。

    无论多么有钱,郑冽都去不掉身上暴发户的言行举止,只是他完全不以为耻,我行我素得很。

    反而是学了一手阳春白雪本事,高傲矜贵的殷兆澜,要手执茶具,为这个暴发户泡茶。

    曾经殷兆澜觉得屈辱不甘,这一刻,他已经变得淡然。

    人生本来就没有公平可言。

    十七岁的时候家破人亡,过了这么多年,曾经为了给殷家平反而不择手段的殷兆澜,也终于知道了殷家并没有他想象中那么干净。只是殷兆澜已经为此赔上了一生。他不再是当年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骄傲少年,一切都无法回到从前。

    “……我知道你们想说什么。”郑冽接过殷兆澜递来的茶,开门见山说,“也知道你们把我逐出董事会的真正原因。”

    陈唐还来不及开口已经被郑冽的话堵住,露出意外的表情。

    “当时我们只想到这个办法。”陈唐沉声说,“我们只是想保住你。”作为一个长辈,为了郑冽而牺牲殷兆澜,他心里有愧。

    他早已经做好被郑冽迁怒辱骂的准备,但来到别墅后,郑冽对他和殷兆澜的态度十分平静,甚至称得上和颜悦色,这让陈唐放松不少,觉得事情可能还有转弯的余地。

    “陈叔,这么多年,您为中天集团作出的贡献,我都知道。”郑冽难得说了一句动情的话,但陈唐的感动还来不及升起,郑冽的下一句立刻把他重重摔下。

    郑冽说:“但您的年纪确实大了,是时候该回家歇着。”

    陈唐的一张老脸几乎挂不住,松弛的肌肉颤动:“我们只是为你好……”

    “好了,陈唐。”郑冽脸一沉,喝了一口茶后把茶杯随手扔在茶盘上,连“陈叔”也不称呼了,“少给我倚老卖老!殷总长年纪轻不懂事,你还陪着他发疯吗?我是中天集团的董事长,你的直系上司!集团出了事,你第一个要通知的人不该是我吗?谁让你自作主张?安家?萧家?他们充其量只是中天的两个小股东!什么时候我名下的产业轮到他们指手划脚?”

    “郑少,郑、萧、安三家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出了这样的事,无论哪一家都只是想保住你……”想不到郑冽会突然发作,又句句在理,陈唐只能拿出唯一的理由。

    “没有永远的朋友,也没有永远的敌人。楼家给你们的教训还不够吗?”郑冽没有留一丝情面,“公是公,私是私!我们是商人,在商言商!如果你连自己的上司是谁都分不清,我留着你有什么用?一个两个小股东的命令就可以左右你这个执行总裁,还有什么好说的?”他嘲弄说。

    陈唐难堪地涨红脸,喘着粗气不说话。

    郑冽说:“你背叛我的理由令我觉得可笑。或者你的出发点是为我好,可惜我并不认为值得原谅。陈唐,恐怕你只能提前退休了!”

    “如你所愿!”陈唐霍地站起来,硬邦邦说,浑身僵硬地快步走出书房。

    书房的门被用力拉开又甩上,里面陷入一阵沉默中。

    郑冽看着面不改色的殷兆澜:“你似乎不感到意外?”

    “其实你没必要说得这么难听。总裁他本来就打算辞职……”殷兆澜垂下眼帘说。

    “你以为我的话是说给谁听的?”郑冽说,“陈唐是老糊涂。可是做尽蠢事的是你。”

    殷兆澜静了静:“……蠢吗?”

    “蠢透了。”郑冽刻薄下定义。

    殷兆澜觉得浑身的力气都被卸了一样:“我会辞职……”

    造成公司损失一千万以上自动辞职。这是郑冽同意让殷兆澜成为下一任执行总裁的条件之一。曾经殷兆澜没有放在眼里,此时此刻却尽显郑冽的先见之明。

    ——或者郑冽早已经看出以他的骄傲自负,迟早要惹出大祸。

    果不其然,他招来楼宇靖,导致整个中天集团差点改姓楼。

    “这就是你给我的回应?殷兆澜,我对你很失望。”郑冽看着斗志全失的殷兆澜。

    殷兆澜心口重重一震,像被人拿着锤子敲了一下。

    虽然是自己名下的产业,但郑冽一向不管事,当惯甩手掌柜。可是自从郑冽突然对集团的运营有了一些兴趣,对殷兆澜成为下任执行总裁表现出关注,甚至出手刁难,殷兆澜的神经一直紧绷着,竭尽全力要做到最好,想着要甩给郑冽一张完美的成绩单,让他认同自己、肯定自己……引以为傲……

    只是,他操之过急,一时大意踩进楼宇靖设的局。他终究是让郑冽失望了……

    “对不起……我……”他哽了哽。

    事到如今,他已经察觉到所有的事情没有表面上那么简单。在他们束手无策、惶惶不可终日期间,形势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看郑冽从容镇定的态度,已经可以猜到他在这件事里面扮演的不是一个被保护者的角色。

    殷兆澜觉得委屈又羞愧。委屈的是这么重要的事,郑冽居然瞒着他。羞愧的是,若不是郑冽留了一手,中天集团以及安家、萧家,真的很可能因为他的失误被打击得一蹶不振。

    所以即使高傲如他,也第一次低下头颅认错。

    “这件事,我也有错。我太纵容你,导致你在中天做事太过顺遂。”郑冽说,“你有能力,但少经挫折。接手中天之前,你出去锻炼一下。”

    殷兆澜猛地抬起眼看着他!

    彼此的关系已经不冷不热了好几年,这是殷兆澜第一次这么心平气和地听郑冽说话,却也是,郑冽第一次这么心平气和地对殷兆澜说话。

    纵容……顺遂……接手中天……锻炼……

    “你……是,什么意思?”

    郑冽说:“你去国外的分公司待一段时间。之后,以一个合格的继任者的身份,回来接手中天。”

    想不到在发生这么多事后,郑冽依然肯让他接手中天!

    殷兆澜一直竭尽全力要在郑冽面前证明自己。现在终于如愿,却意外地没有高兴的感觉。

    因为郑冽居然让他出国……以前他对女孩子笑一笑,郑冽就会发怒,即使分手了也不放他自由,霸道地困住他……这样的一个人,这一次主动叫他出国,允许他离开……

    “为什么?”殷兆澜喃喃失神。

    郑冽以为他是问出国的事,于是说:“你受过的挫折太少,国外的环境相对平等开放,若你不能折服手下的手,即使你身份再高都无人会接受你。这样很好。你不是一直不耻自己干儿子的身份吗?”最后一句有些戏谑。

    “……为什么还让我接手中天?我不是背叛你了吗?”殷兆澜直视他,“你不怕我再一次把你逐出中天?”

    郑冽一愣。殷兆澜嘴上说着挑衅的话,眼里却有一种奇特的感情,仿佛在屏息等待他的回答一样。

    郑冽摊手:“你不用自我感觉太良好。这一次我只是将计就计,用离开的假象骗过楼宇靖。如果我要夺回中天,那是分分钟的事。再教你一条,不要轻视任何人!中天在我手上十多年,依旧屹立不倒,你真当我是草包?想真的背叛我也要看你有没有这样的本事!我等着!”他看着殷兆澜的眼神带了一抹轻蔑。

    殷兆澜被堵得脸上闪过一抹青气,眉间间浮上倔强和受伤!

    郑冽稍稍缓和了脸色,微叹了一口气:“你还没有回答我,你愿意吗?”

    殷兆澜沉默了半晌,轻声问:“我走了以后,中天谁来管理?”

    “这一点我自有主张,你不需要担心。”郑冽说。他看起来胸有成竹,显然已经打定了主意。

    殷兆澜咬了一下唇,突然说:“如果我不愿意,坚持离开中天呢?”

    郑冽顿了顿,平淡说:“那么,你就离开吧。我不勉强。”

    一股难受涌上心口,殷兆澜只觉眼眶不受控制地模糊成一片,水汽氤氲。他猛地撇开头,不让郑冽察觉他的异样。

    但目光一直落在殷兆澜身上的郑冽又怎么会没有发现?

    殷兆澜曾经是他捧在手心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的心爱的人。他用力纠缠,而殷兆澜不停试图摆脱他的纠缠,甚至用上了极为激烈的手段。最终郑冽心灰了,意冷了,舍得放手了,老天却和他开了一个大玩笑,令他发现殷兆澜居然是爱着他而不自知的!

    是的,殷兆澜爱着郑冽。如果不爱,又怎么会因为郑冽的冷淡而不安?如果不爱,又为什么总是下意识地挑衅郑冽,吸引郑冽的注意,想要得到郑冽的承认?如果不爱,又怎么会在危机的关头挺身而出,甘愿代郑冽承担入狱的风险?

    可是郑冽已经不是非他不可了。正因为爱意消减了,郑冽才能跳出来,看清殷兆澜的爱。

    殷兆澜的爱,太高傲倔强,太自欺欺人,来得太早,又明白得太迟。

    这对郑冽和殷兆澜而言,都不得不说是一种悲哀。

    “殷兆澜,你爱我吗?”郑冽问。

    殷兆澜浑身一震,紧紧抿起唇,默然无语。

    于是郑冽知道了他不会承认。在他面前,也许他一辈子都不会承认。他们一同经历过的事太多,对于殷兆澜来说,那些事大部分都是屈辱,都重重挫伤他的自尊。而到最后,他居然爱上那个带给他很多屈辱的男人。这是殷兆澜无法接受的!他可以在陈唐面前承认爱郑冽,但在郑冽本人面前,吐不出一个坦诚的字。

    就在郑冽以为殷兆澜会一直沉默下去的时候,殷兆澜突然闭上眼,仿佛像梦呓一样说:“郑冽,如果、如果你能像六年前那样对我……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他不敢睁开眼,似乎一睁开眼,他所有的勇气都会消失尽殆。

    这可能是他这一生,唯一一次试图挽回他与郑冽之间渐行渐远的感情……

    六年前……六年前的郑冽再遇殷兆澜,对他再见钟情,成了一个被爱情冲昏了头脑的傻瓜,一厢情愿地扎进这一份单向的感情之中,对殷兆澜千依百顺,专情独宠。可惜结局是羞辱般的替身设计和一声声“不爱”的难堪,把郑冽心里对专一的感情的信心完全击碎。

    投入太多感情在一个人身上,一旦遭到嫌弃,实在太痛太痛。所以他怕了,退却了。他本是游戏人间的纨绔少爷,自来没心少肺,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不该逞强去做那一心一意的痴情人。

    六年前……离他已经太过遥远了。他不可能回到那一个曾经。

    郑冽复杂地看着殷兆澜,慎重而坚定地说:“抱歉。”

    两行泪从殷兆澜紧闭的眼角流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