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封狼居胥

推荐阅读:弃宇宙剑来渡劫之王天下第九三寸人间大符篆师飞剑问道仙宫大侠萧金衍大华恩仇引

一秒记住【笔趣阁 www.helenru.com】,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梼余山失守的消息传至单于庭,乌维既扼叹,又庆幸自己当初一意退守狼居胥,所作决定正确无比。他冷笑:“我已令萨满对死牛羊落下巫毒,从弓卢水至狼居胥,一路上的各处水道皆投了腐肉,汉军就算不饮污水致病,亦迟早会渴乏不能再战。”

    左大都尉透露说,汉军饮了污水发病,而今已小心翼翼,宁愿以马尿解渴:“据探子回报,他们在梼余山还会化冰取水而饮。”

    乌维忽地想起狼居胥东南亦有冰湖,不禁一拍大腿:“幸得左大都尉提醒,还有一处。”

    郭允借机献计:“那霍去病平日骄逸,十分爱洁,必忍受不了马尿腥膻,若我们也在那里布下巫毒,定能阻挠汉军。”

    乌维深以为然,急令郭允去办,而后细细叮嘱:“莫误伤了那里的大萨满,需告知他们解毒之法。”

    郭允当即带人快马而去,驰上山腰,见冰湖晶莹,已开始潺潺化水。随军萨满们开始布洒巫毒,郭允忽觉忐忑,上前攥住领头萨满之手:“这巫毒会置人死地么?”

    那萨满却不能给出肯定答复:“寻常人会染病不适,若体虚质弱者,也极有可能就此一命呜呼。”

    郭允硬下心肠,挥令萨满们继续,心道:“去病啊去病,莫怪我心狠,为阻挡汉军,我此举亦是无奈。你历来体格健壮,小染一场病也是无碍的。”

    在此镇守的都尉董荼吾[注1]闻讯赶来,质问众人,并道:“此处是大萨满修养之地,岂容你们乱来?”

    众萨满焦急劝说:“汉军即刻攻至,大萨满双眼不适,还请及早退避。”

    董荼吾不敢怠慢,亲到大萨满帐边请示。良久,帐内才传出低低的声音:“此事我已知晓,自有主张。”

    霍去病的大军离了梼余山,在雕延年的引领下,直扑向单于庭和狼居胥山。一路上的水道污染更为严重,军士将那些牲畜尸体捞起,仆多和雕延年知晓厉害,指着那乌黑的腐肉和尸体上画下的符咒:“匈奴萨满下了巫毒,这会引起流疮和瘟疫。”

    连那些出身匈奴的兵士都不敢再饮河道里的水,全军更是只得以马尿解渴。再行一日,主帅亲卫望着倒空了的水囊,面有难色,最后无奈装了一舀马尿捧到骠骑面前。

    霍去病果然瞪目喝道:“拿走!我死也不饮这脏物。”亲卫见他双唇已干出糙皮,怕主帅撑不到决战,只得耐心劝说。无奈霍去病死活不依,还一脚将马尿踢飞。

    仆多想了想,提议道:“将军忍受不了马尿,饮马血也是能解渴的。”

    只是军中马匹最珍贵,霍去病又如何舍得杀马?赵破奴说:“不必杀马,只放半碗血,马并无大碍。当初我与叔父在河西沙幕里,便是靠这法子才能活着走出来。”

    于是,亲卫选了匹强壮军马,挑破皮肉接了马血。霍去病一饮而尽,方觉连日来的干渴得以舒缓。

    但马血燥热不堪,霍去病饮了两日,白昼时只觉体内阳火横冲,头痛欲裂。晚间又浑身发凉,冷汗涔涔。如此寒热交替折磨,饶是铁打的人也受不了。亲卫瞧主帅面色愈来愈差,知他已在病倒的边缘。

    这一晚,扎营休息时,霍去病又觉体内血气翻滚,头颅仿似要爆开,身上却又如入冰窖般寒冷。那种感觉,已是近二十年未曾体会,莫非自己幼时的旧病又要复发了?

    与此同时,远在长安的月歌正怀有两个多月的身孕,只是她最近老是心神不宁、体乏身虚。侍医前来诊脉,告诫她说胎像不稳,需卧床静养。这夜她在榻上辗转梦寐,不知为何,脑中不断浮现出霍去病忍受折磨、痛苦不堪的画面来。在梦中,她似乎也能感受到夫君的痛苦,心慌焦急之下大叫他的名字,却徒劳无果。待月歌乍然惊醒,却发觉自己腹中绞痛难耐,而身下的锦褥已是粘湿一片……

    而在漠北的霍去病,一夜痛苦,次日醒来更是燥火大炽,他将此不适转化为杀敌的动力:“我军继续前行,见到匈奴人,若有丝毫反抗,尽诛全甲!”

    骠骑更是身先士卒,与先锋军一同在前奋力砍杀,一路狂扫,终于逼近单于庭、狼居胥山。他按辔驻马,望着前方云烟渺渺、那传说中的匈奴祭天圣地,忽觉一阵眩晕,随即栽下马来。

    仆多心急如焚:“将军连日只饮马血,这是燥热渴晕了,快寻水来!”雕延年忙道:“山腰中有冰湖,我们可凿冰化水。”

    仆多大喜,心道这冰湖必定安全,萨满无法朝那里扔死牛羊。于是将霍去病驼至冰湖旁,凿取冰块化开为水,撬开霍去病双唇灌与他饮了。仆多自己也猛饮了数口,感觉通体舒泰:“饮了这许久马尿,我都比马还臭了。”

    须臾,霍去病苏醒过来:“此处是何地?”

    这时,斥候来报说冰湖畔驻扎着一小支匈奴部队,领头的自称是都尉董荼吾,已率部向汉军投降。

    方报毕,那董荼吾已被复陆支带了来。骠骑正头痛欲爆,他目露狠意望着董荼吾:“算你们命大,不战而降。否则本将军正难受着,少不得要寻人晦气砍杀一番。”

    董荼吾连忙道:“大萨满说将军是天神骄子,我们无论如何是相抗不了的。”

    霍去病闻之一怔,还未及思索,那董荼吾已指着被凿开的冰块叫道:“你们凿冰化水?这可饮不得,此冰湖已被乌维派人布下了巫毒。”

    汉军众人大惊:“如何解毒?快拿药草来!将军若有闪失,必饶不了你们!”仆多更是急得跳脚,灌骠骑饮毒水的可是他,这下只怕死罪难逃了,更何况连他自己也饮了。

    董荼吾想了想:“大萨满在此,她神通广大,当可为二位解毒。只是……”汉军众人哪管这许多,急敦促董荼吾快将大萨满带来给骠骑解毒。

    “大萨满双眼衰盲,而今还重病在榻,还请将军移步过去罢。”

    仆多见亲卫和众校尉满脸戒备,忙解释道:“北地那些神力通广的大萨满,最终大多双目不能视,据说是用神鬼之力过度,预知太多的缘故。”

    董荼吾在前头带路,引领众人到了一处毡帐。帐前侍女听了他的诉求,不禁面有难色:“大萨满的身子眼见愈发不好了,怎还能替人解毒治病?”

    亲卫和众校正要发作,只听帐内传出一把女声:“让他们进来罢。”众人大喜,欲掀门而入。霍去病却道:“既然大萨满重病不适,不宜太多人前去惊扰,我与仆多进去便可。”众校只得止步,却仍坚持让一名亲卫持械随行,以防不测。

    几人入了帐,只见其内炉火昏昏,侍女正将一名断臂妇人从毡榻上扶起。妇人听闻声响,转过头来望向毡门,只是目中却毫无神采。她喃喃道:“没想到,在我有生之年,竟然还能得遇天神赐下的骄子。”

    霍去病乍见那妇人的面容,脑中嗡然作响,眼前人似曾相识,自己一时间想不起在哪里见过。不及多想,他燥血上涌,头又痛到极点,人已忍不住颓然坐倒。

    众人忙将霍去病扶到毡榻上,妇人令侍女取来皮袋,她捻了一支砭[注2]针,摸索着便要往霍去病头上扎去。亲卫大惊,只道妇人要害骠骑,急忙扫开她的手:“敢伤将军,找死!”说罢便要抽刀。

    董荼吾忙劝阻道:“大萨满是在救治将军。”一旁的仆多恍若未闻,只愣愣看着那妇人,心中惊疑不定。

    妇人在霍去病脖颈中无意间摸到一物,她神情大变,更用手细细去摩挲。而后颤声问:“这刚卯,你从何得来?它的主人呢?如今她在何处?”

    经此一闹,霍去病人已清醒了大半,此刻清楚得见,眼前的妇人三十多岁年纪,轮廓深邃、肌肤雪白,竟是一等一的美人。他心间震撼:“你是……你是……”

    妇人激动不能自已,竟双膝跪下:“求将军告知,我女儿月歌,现下何处?还在人世否?”

    一旁仆多亦震惊不已,脱口而出:“你是……颛渠阏氏!月歌的母亲!”

    帐中的妇人不是旁人,正是被匈奴人尊为大萨满的未晞。

    霍去病慌忙将未晞扶起,让她就坐于毡榻上,自己纳头便拜:“原来外姑[注3]大人还在世,小婿霍去病,方才失礼了。”

    “你、你……你自称什么?”未晞仍不能置信,几乎语不成句。

    仆多在一旁插嘴说:“颛渠阏氏,月歌去岁已嫁给了汉朝的骠骑将军,她如今人在长安。”

    霍去病长话短说,将月歌当年如何从匈奴南逃至汉地,这几年又如何辗转、最终与他结发的过程大致道来。未晞数年不知女儿下落,而今得闻喜讯,不禁泪流满面:“幸得天神庇佑。”末了想起一事,又说,“你颈中还有一物,取来与我看。”

    霍去病将护身符取下,未晞接过细细摩挲,叹道:“你是当年平阳长公主家宅里的那个小童罢?去病、去病,你阿母当真让你叫了这个名。”她不禁回想起当年的情形。

    那时平阳侯曹时体质极差,自身已耗得如半死人般,却还笃信黄老之说,一心只求金丹之道,梦想长生不老、羽化成仙,丝毫不配合未晞的医治理疗。未晞心知如此下去定然无解,早想辞别离去,只是为了再见腹中孩儿之父,她这才多盘桓几日。

    一夜,未晞忙碌毕,正整理药材砭器。一名使女模样的女子前来,怀中紧抱个昏迷不醒的垂髫幼儿。女子扑通跪倒在未晞面前:“虎儿自出生便体弱多病,如今这个模样已有两日,求扁鹊施以援手,卫少儿此生日日为恩人焚香祈福。”

    未晞触手之下,只觉那幼儿全身滚烫如火,他一张小脸涨得鲜红,已然昏迷不醒。未晞仔细查探后,不禁大吃一惊。据内经而考,人之体质有五行之分。这孩子火质之旺,是她平生从未得见。如今加上他体内阴虚到极点,阳火攻心,无处可泄。

    未晞手起针落,在虎儿大陵、太溪、神门各施一针。虎儿浑身抽搐两下,猛然睁开双眼。那双眸子却清亮异常,洌如黑晶。未晞不由心底暗赞一声,这孩子日后定非凡人。

    卫少儿欣喜得伏地连连谢恩,虎儿转眼见了,骨碌一个翻身从榻上下来,抱住母亲。

    “这孩童天生阳火极旺,加之质虚阴亏,是以体弱多病。我方才已将他体内阳火引泻出来,等会再开几个药方与他补却阴虚,日后若调养得当,便不会再犯。只是处乎火者,主之以静,这孩子若能清心静养,对调节自身阳火内热大有好处。总是不宜争勇好斗……”未晞瞧了卫少儿一眼,那句“争勇好斗引发邪火持盛,命不能久”还是吞回了肚子,改口道,“虎者,旺火也。这小名对他不利。”

    卫少儿连连点头:“我孩儿的性命是扁鹊所救,还请扁鹊赐名,庇佑我孩儿一生无病无痛。”

    未晞心中暗叹,这孩子体内阳火之盛,大异常人。发则亏泄损寿,不发则郁阻伤身。祸福天定,便看他自己的造化了。于是绑了个萨满长命符套在他头颈,希望神灵能庇护这孩子:“便叫去病罢……”

    未晞回想到此,不由感叹命运奇妙,想不到当年自己阴差阳错救治的,竟是天神的骄子,而今还成了女儿的夫婿。只是她颇为奇怪:“当年我已将你体内阳火引泻出来,理应不会再犯。为何现下又如此?可是服了什么大燥之物?”

    仆多说:“匈奴人在各处水道投埋染有巫毒的死牛羊,这两日将军只能以马血解渴。”

    未晞点头:“马血是大燥大热之物,难怪会引发旧疾。”再取了砭针,摸索着往霍去病颅上、肩周数处穴道扎下。

    半个时辰过去,骠骑头痛之症消失,未晞又令人采来诃子[注4]和檗叶檗皮[注5],捣出汁液让霍去病和仆多服下。“乌维定是让稽洛大萨满配的巫毒,我不知其方,只能尽力而为了。你们莫再凿冰湖化水解渴,沿途水道,我倒有办法化解。”当下细细教授霍去病,用砂石、诃子、檗叶和檗皮一齐过滤污水,大致便能无碍。

    折腾半日,最后未晞精疲力尽,竟然一头栽下,卧床不起了。

    而汉军在冰湖畔已盘桓半日,不能久留,即刻要上路朝狼居胥进击。霍去病临行前说:“外姑在此休养些时日,待去病灭了左贤王,返程时再来接外姑,我们一同回长安。”

    望着汉军浩荡而去,董荼吾问:“他们此去,战果如何?”未晞微笑道:“当年我不是预言过了么?他是天神赐下的骄子,注定要去捣毁匈奴的祭天圣地。”

    不远处的狼居胥依旧苍山巍峨,连绵迤逦。再过不多时,便会有一支军队踏上那里,打破此刻的宁静。

    大漠的另一边,卫青所率人马大败了伊稚斜的主力后,本已疲惫的汉军将士却重抖精神,奋力追击抛下大军而逃的匈奴单于,以期扩大战果。卫青亲领先锋星夜追赶,直追出二百余里,却丝毫不见单于的身影。而匈奴残兵四散逃匿,甚至避入茫茫荒漠,汉军无法寻到匈奴主力再行决战。

    卫青细细审问俘虏,虽仍不得单于行踪,但却探知了在此西北的窴颜山[注6]有座赵信城。

    原来当年赵信投降匈奴后向伊稚斜献策,建议匈奴如汉廷那样建造城池作为军事储备之地,用以积存谷粮和军物。伊稚斜深以为然,便在窴颜山依照赵信的规划和布局,建了一座城池,并以他为命名,称之为“赵信城”。

    卫青一听闻此城,便嗅出了其战略的重要性。他征战多年,深知除了斩获敌军外,销毁打压匈奴的物资牲畜亦十分重要。于是卫青当机立断,下令大军直扑窴颜山。

    对付此次汉军北征,匈奴本已精锐尽出,留守赵信城的唯有一小支军队,又哪里能挡得住数万强大的汉军?

    卫青部只遇到轻微的抵抗,便轻松夺取了赵信城。当城内粮仓库房打开,卫青大喜过望。这里存放着的是匈奴多年储备的粮粟和军资,如今悉数落到汉军手里,匈奴必定元气大伤。

    大军在赵信城逗留一日,卫青让兵士将城中积粟运走以充作军粮。饶是如此,仍余许多粮物无法带走。撤军前,卫青便令军士纵火,将城内带不走的余粮和军资悉数烧毁。匈奴数年积存的心血,就这样被卫青付之一炬了。

    只是卫青心中仍有遗憾,直至汉军拔营返程,依旧未能探听到伊稚斜的影踪。他不知的是,莫说汉军,连匈奴人自己也不知大单于是死是活,身在何方。

    当日呴犁湖在漠北离侯山失利后,率部西逃,欲与伊稚斜主力会合。不料到了余吾水以南、蒲奴水以北的地段,正遇上被卫青大败而狼狈溃逃的单于王师。

    匈奴残兵告知呴犁湖,大单于已失踪了十余日,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呴犁湖听完战况,大叹可惜。原本汉军横穿完大漠千余里后,体能士气均大为下降,而匈奴人数占了上风,若彼时匈奴主力一鼓作气、全力猛攻,何至于溃败至此?只叹天助卫青,给了他这么一个狂风大作、飞沙走石的机会来包抄单于部,更可惜伊稚斜年老胆怯,竟仓皇而逃。

    呴犁湖心中暗恨,若是换了自己率领这数万匈奴大军,或许情形便完全扭转了。一思及此,他道:“而今大单于失踪十余日,怕已无生还可能。匈奴不可一日无主,这大单于之位,便由我来继任。”

    有人强烈反对:“右谷蠡王此言差矣。即便大单于死了,也理当是左屠耆王继位……”那话却被呴犁湖冷笑打断:“乌维这次遇上的是那个汉军战神霍去病,只怕他此刻已是九死一生,能不能保住命还是两说。”

    于是,呴犁湖自立为大单于,要统领各部,杀回单于庭。

    但未等他在单于的位子上坐热,数日后,伊稚斜却乘着六骡车出现了。

    原来那日战败,伊稚斜带着数百亲卫在荒漠里东奔西躲,惶惶如丧家之犬。而后终于探到卫青大军撤走,他这才小心翼翼再次露面。

    当得知呴犁湖自封为大单于,伊稚斜大怒:“你这狡诈小儿,只会玩这种阴谋诡计,霸权占位,何尝敢真正与汉军正面死战过?”

    呴犁湖只能暗叫倒霉,放低姿态连连向父亲赔不是,将自己单于的封号去掉。伊稚斜这才消气,问起大漠东线的战况。

    呴犁湖不敢怠慢,一五一十道来,却尽是惨败的消息:章渠战败被俘、比车耆全军覆没、乌维和左大将失利退守狼居胥、图泽在离侯山战死、屯头王于梼余山失守被俘等等。“霍去病大军一路北进,只怕现下已杀到了狼居胥。我们要赶去支援乌维么?”

    伊稚斜一瞪眼:“去什么去?去送死么?往西北撤,暂避锋芒罢。”如今单于所率的队伍被卫青一打,损失了近两万人不说,各部更是人心涣离,早散去了不少,又哪能再去相抗更为猛锐的霍去病大军?

    单于在西线失利,已退守到狼居胥的乌维一众却浑不知情。乌维多年来彪勇无敌,哪曾如此狼狈过?于是下定决心要凭借在狼居胥的地利,将汉军大挫,扳回一程。

    他招来麾下各小王和都尉相国,布军议战。但此时匈奴余部上下士气低落,不少首领更是悲观沮丧。

    符离王敞屠洛[注7]说:“来者可是从无败绩的霍去病。有人说,他就是当年未晞大萨满预言的天神骄子,我们又怎能战胜?不如投降罢。”

    乌维大怒,当即在主座上引弓瞄准敞屠洛:“若有人胆敢再说一句投降,便等着吃我这一箭!”

    众首领随即噤声,听候乌维布军差遣。乌维欲利用狼居胥的天险来阻挡汉军,他让韩王率部埋伏在山麓余吾水附近,待汉军渡河,便从高处发箭阻击。其他各部分别驻守在山腰,形成环形包围圈,要将汉军围起来打。

    待各部领命而去,心腹问敞屠洛:“左屠耆王让我们作先锋,分明是要让我们去送死。汉军如此猛锐,大王当真要去打么?”

    敞屠洛大恨道:“乌维自以为有狼居胥天险,殊不知匈奴人离了马背,不能快速来去,只会更快败于汉军手下。”当下回到营地,他令妻儿心腹亲信收拾妥当,便要借着布军之机,悄悄逃离狼居胥。

    他这一行人马数百,刚驰至余吾水畔,山坳里早侯有两支队伍,正是韩王和郭允。

    韩王喝道:“敞屠洛,左屠耆王命你守在山麓,你却为何要出余吾水?幸得擎肩王察觉你要叛逃,而今左屠耆王令我和擎肩王前来拿你问罪!”

    敞屠洛叫道:“韩王,看在你我多年情分上,放我离去,我欲西去回部落营地,绝不投降汉军。”

    郭允一声令下,部众分两头向敞屠洛的人马包抄:“左屠耆王有令,大战在即,任何人也不准离去。你们若束手就擒,左屠耆王便不再追究,只问敞屠洛一人之罪。”

    敞屠洛那些心腹亲卫哪里肯依,已鼓噪着抽刃相抗,双方混战开始。郭允见情势不妙,当即搭弓一箭向敞屠洛射去。敞屠洛的阏氏看得真切,来不及出声示警,人已扑上去相挡,那箭正将她心窝射穿。

    敞屠洛大恸:“郭允,我与你不共戴天!”悲痛之下,他率部与郭允部欲死战到底。混战一阵,双方死伤不少,狼居胥各部闻之,皆遣人马来支援。

    心腹拉住敞屠洛的辔绳:“大王,若惊动左屠耆王大军前来,我们便逃不掉了。” 敞屠洛这才作罢,强忍悲痛,载着阏氏尸体,与部众一力冲出重围,涉过了余吾水,直往南驰去。

    起先郭允还率部在后紧追不舍,待追出半道,瞧见前方天际沙尘飞扬,他面色大变,知是汉军到了,于是喝令部众疾驰回返报信。

    遇上汉军,敞屠洛当即率部投了降,他对霍去病说:“乌维派郭允杀了我的阏氏,我恨不得要将他二人千刀万斩。我愿为将军带路,攻下狼居胥。”

    骠骑听了敞屠洛透露的乌维布军情形,当即招来众校商议战略:“匈奴想要包围我军,那我们便反过来将他们逼到一处,尽数诛灭!”

    汉军有备而来,到达余吾水畔时,先锋部队在强大的弩手掩护下,强行渡河。韩王所率之部依靠地势高,向下发箭如雨。但匈奴人的羽箭又怎及得上汉弩的精准和射程?

    汉军弩兵倚于盾手之后,依次上矢发矢,轮番射击。匈奴人纷纷中矢,滚落山丘。汉骑先锋更是不畏死,亦以盾相护,不多时已有上千人骑马涉过了河。

    面对汉军汹涌杀来,韩王有些胆怯:“这里守不住,我们去向后方相国求援。”自己率了心腹亲卫,悄悄撤退。不料未驰出百步,前方杀来一支汉骑,为首的正是复陆支和敞屠洛。

    敞屠洛一见韩王,分外眼红,举弓相瞄,要为自己阏氏报仇。复陆支连忙将他按住了:“将军有令,要捉活的。”一声喝令,众汉骑围上,不出数轮交手,便拿了韩王等人五花大绑。

    此时汉军不少曲部也已从各处涉水过来,开始了总攻。全军分数路布成一个环形,将匈奴反包在内,渐渐向中心逼入。

    复陆支估摸了形势:“敞屠洛,乌维在哪里?快带我去!”

    敞屠洛惊道:“乌维亲率的王师兵马众多,还不包括周围其他小王,你只有区区两千未到,哪能匹敌?还是等大军一同攻上罢。”

    但复陆支立功心切,哪管这许多:“各小王相国都尉正由其他部围攻着,将军令我部作前锋,无论如何也要先挫一挫乌维的威风才是。”于是他率部穿过匈奴各小王布军范围的空隙,直朝乌维王师扑去。

    乌维在后方闻报韩王部被破,又听得数万汉军分几处围击而来,他当即亲自率众而出:“大匈奴的勇士们,今日决战,势必要将汉军赶回去,我们誓死捍卫狼居胥圣地!”

    匈奴一众应和,持弓操刃上马,未至山麓,便遇汉军精锐。领头的当户大叫:“快射!”

    匈奴人正手忙脚乱开弓,而前来的复陆支一部早上好了弩,此时弩矢激射,当户的数百兵马当即大乱。一时间人堕马、马惊驰,严重阻了后方的匈奴兵上前。

    好个复陆支,见机不可失,另遣了一支军士弃马步行上高处,从侧面以弓弩射杀被阻的后方匈奴兵马。

    郭允见先锋阻滞不前,暗知不妙,亲率了一小支人马去看。见了此景,他下令:“与我灭了那群汉弩手。”自己寻个好方位,拉弓朝复陆支射去一箭。

    复陆支见高处有异动,本能一闪,那箭便堪堪贴着头皮,从他皮胄顶端插过。郭允一击不中,当即撤离。汉弩手被匈奴箭兵一阵射击,暂退而避。复陆支头顶着那箭,率部杀向前,将匈奴先锋大破之。

    听了郭允回禀,乌维骂道:“区区两千汉兵,我方人马都是软骨头么?”亲率了部众前去。

    复陆支一众以少破多,越战越勇,杀得起劲时,乌维大军赶至。亲卫对复陆支说:“我方人寡,校尉可要暂退与将军会合?”

    复陆支乃是月氏遗民,血液里彪悍犹存。他豁出去:“怕甚么!汉军威武不可胜!与我杀!”发狠冲在前,凭借一腔胆气和精良兵刃装备,如猛虎般左右扑杀。

    狭路相逢勇者胜。匈奴人为汉军那不怕死的冲劲所慑,战起来缩手缩脚,气得乌维怒不可遏:“不灭这支汉兵,你们不准退回。”当下令王师一拥而上。

    胶着之际,汉军毕竟人数太少,渐渐落在下风。

    忽然后方战马嘶鸣,那是骠骑主力到了。汉骑源源不断援来,复陆支大喜:“将军精锐已至,我军已是稳操胜券了。”

    霍去病看了战况,更是满意:“那复陆支当真了得,以少破多。快赶上我当年那八百骑了。”他豪气顿发,喝令众部,“本将军再带你们亲自杀一回!”

    军众齐声应和,震山欲摇。匈奴众首领听了,心神亦为一慑。尤其是郭允,竟有些茫然,心里已不知是悔是憾,想着:若此生际遇相反,若自己此刻也能站在对面汉军那方,跟着应和杀敌,那该是何等快意的人生!

    骠骑之勇,勇冠三军,今日得再现,汉军上下无不热血沸腾。霍去病亲率部杀在前,那支人马便如黑甲游龙,所向披靡,锐不可当。任是匈奴人再多再狠,大都哀号毙命在其所经之路。

    乌维瞧得真切,那霍去病之锐悍,竟是连自己都望之却步。他不敢上前触其锋芒,便分遣了手下当户和都尉前去。熟料汉军太过勇猛,当户和都尉的人马便如石入大海,瞬间淹没。那两人更被骠骑活捉。

    这方主军作战之时,其他各处的小王亦被汉军逐一攻破,收围逼拢。

    再战两个时辰,乌维麾下原有兵马数万,如今已耗死近半,汉军却折损极少。

    郭允见识了霍去病将兵之能,再见他如此彪勇,自知匈奴绝无胜望。他更发觉已有汉军从两翼包抄,料定是霍去病要断匈奴后路。郭允急忙出声示警:“左屠耆王速撤,再晚怕来不及。”

    乌维恨叹:“霍去病此人不除,我大匈奴永无翻身之日了。”趁着前方混战继续,他和郭允率亲信仓皇驰下山麓。

    赵破奴觉察此节,对骠骑说:“左贤王怕是要偷偷撤了。”

    霍去病此战最重要的对手就是乌维,又哪里能放他逃走?骠骑当即与赵破奴率轻骑一路追去。到了一处山坳,只见前路分叉,各有蹄印延伸。

    “你我分头去追。”骠骑令下,汉骑一分为二。

    霍去病快马加鞭追出数里,直到一处高丘,亲卫指着旁侧小道说:“匈奴人是从此处下去的。”

    正说间,众人见到数十骑从丘底掠过,骠骑急令:“射!”一时间飞箭如蝗,扑向底下的匈奴骑。

    匈奴人纷纷落马,却有一人,骑术精妙,武艺超群,竟以手中长刀拨落飞矢,策马逃过箭雨。那人在马上回首一瞥,直盯向高处的骠骑。霍去病一眼便认出了,那正是郭允。

    待汉骑再射时,郭允却已驰出射程之外。

    曲长问骠骑可要穷追,霍去病望着郭允远去的萧索背影,最终还是勒住了马缰:“罢了,去看底下可有左贤王。”

    汉军搜遍丘下匈奴人的尸体,不见乌维。霍去病道:“他们兵分二路而逃,左贤王看来是在鹰击司马那一方向。”

    汉军留在狼居胥山麓的主力,几乎全歼了乌维一部的军队,首虏数万人。各部会合后,赵破奴一行回返,却道追出十余里,已不见了左贤王的行踪。

    这次出战,未能对上匈奴单于大军,又让左贤王逃脱了,霍去病十分不甘心,令斥候轻骑继续前往,探查乌维的踪迹。他望着高峻的狼居胥:“这里是匈奴人的圣山、祭天圣地,现已被我率军打下,再不是匈奴的地盘。从今而后,这里便纳入我汉朝的版图!”

    军众高呼应和,声隆震天,在山谷之间久久回荡。

    于是,骠骑要在此增土祭天,以向上天宣告汉军胜利的消息,告诉上苍这里已经易了主。长久以来,从未有过汉军能达到如此深远的疆域,更无论说封天禅地了。

    霍去病当即令军中长史赶写了一篇祭天文疏,并宰杀缴获的牛羊为牺牲,而后他带领众人登上狼居胥最高峰之顶,增土为坛,洒酒祭天,更祈佑大汉国运昌盛,威服四夷。告毕,又将祭辞刻于石碑,立在坛上。

    霍去病站在封顶环顾四周,只见群山延绵,瀚海无边,苍茫而悲凉。极目天地一线,苍穹云卷云舒。长空广阔,云天无涯,唯有鹞鹰高飞盘旋,声声鸣啸。

    他心间热血澎湃翻滚,仿似自己就像这一飞冲天、无拘无束的鹞鹰,振翅高鸣、直入云霄;也唯有在此刻,他方觉自己壮志得抒,豪气磅礴,冲出天地。

    [注1] 董荼吾:《史记?侯表》记载董荼吾以匈奴都尉降,封散侯。

    [注2] 砭(biān):汉代治病刺穴的石针。

    [注3] 外姑:汉代对岳母的称呼。

    [注4] 诃(hē)子:源于西域。汉代时,诃子树沿着丝绸之路传入我国,栽于云南西部和广东南部。

    [注5] 檗(bò):关黄柏

    [注6] 窴(tián)颜山:今蒙古国杭爱山南面支脉。

    [注7] 敞屠洛:《史记?侯表》记载,敞屠洛以匈奴符离王降,封湘成侯。(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