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长河星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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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子将骠骑将军的病情对外隐瞒,让他闭门静养,只期望他早日痊愈。

    但事与愿违,数月过去,霍去病身上的斑块不见消散,却更显狰狞了。此外,他愈发头痛体乏,有一日午后竟还呕出半口暗血来。

    这是病情加剧恶化的迹象,刘彻闻讯也开始慌了,让月歌备车载着霍去病前去柏梁台:“朕亲自去请神君相助。”

    月歌拗不过天子,忐忑不安将霍去病哄至柏梁台殿室内。霍去病想起当年在此的遭遇,怒而欲离去。月歌为难道:“是今上执意要请神君相助的,难不成你要对他言说当年那神君的秽行?”其实如今她病急乱投医,心中也对神君存有一丝希望,“当年是神君的妯娌宛若借神君之名来勾引你,只盼这回当真有神君显灵才好。”

    不多时,蒙着面纱的神君被天子请了出来,她上前细看了霍去病的情形,却对刘彻说:“请陛下移驾到偏室说话。”

    月歌偷偷跟过去,在门外听见神君对天子说:“早在七年前,骠骑将军来此祷神,我就看出他体内精气有所欠缺,命不能久。当年我也曾试图要为他补太乙精气,使他得延年益寿。只可惜,骠骑将军那时却不解我的好意。”

    天子眉头深锁:“太乙精气如何补?还请神君再尽力救助。”

    “须男女燕好交接,方可渡太乙精气。”神君这时摇头,表示无奈,“如今骠骑将军体内精气早已枯竭,为时晚矣。”其实今日这蒙面神君仍旧是当年那个宛若,她恨霍去病之前拒绝勾引,自己又无本事医治,此时便胡话连篇了。

    廊上的月歌听得大怒,也不管是否对天子不敬,一脚踹开殿门,径直上前扯落了神君面上的纱布。见得眼前之人果然是宛若,她骂道:“你这妖妇当年借神君之名勾引我夫君,如今还来胡言乱语。”

    彼时会面,月歌是少年装扮,宛若此时又哪里能认出来?她见这骠骑将军夫人杀气腾腾袭来,吓得惊叫逃出殿外,躲到伴驾前来的东方朔身后。

    刘彻怒斥月歌:“你当真无法无天了,竟放肆得敢对神君不敬。”

    此时又有近侍来报,说骠骑将军在侧殿发怒掀翻祭物,大斥柏梁台神君不洁,继而更不听下人劝阻,已自行出了殿台。天子听罢跺脚而叹:“你二人,一个比一个更不省心。”

    今日向神君求助之行不利,最后以混乱收场。

    一众人马正要驶离柏梁台,月歌愈想愈不忿,罩了件厚厚披风只身再潜返,一不做二不休,寻到宛若住处左近放了一把火。

    在返程途中,天子见柏梁台方向升起青烟,忙令东方朔驰回探看。待东方朔赶到时,火势已得控制。而殿台侍从在壁墙处发现被人敲晕的宛若,将其救醒。东方朔问是何人施此恶行,宛若哭诉道:“那人自后袭来,妾哪能得见?”

    而后东方朔奉命调查这场火灾半月,不料竟毫无线索。霍去病自然知道那是爱妻干的好事,则心中大快:“做得好,你要是将那妖妇殴个半死,更令人解气。”

    刘彻估摸着月歌大有嫌疑,只她死咬着不肯承认,却也无法。他大叹,生女肖父,月歌可不是正如自己年少时那般倔强难驯么?大概只有更厉害的霍去病才能将她制住了。

    柏梁台数座殿宇被烧及,刘彻便令人将之修缮完好。不料十余年后,柏梁台再次遭受火灾,大半宫殿被付之一炬。天子觉得风水不利,便采用了越巫“有火灾,复起屋,必以大,用胜服之”的建议,于长安西郊营造了规模宏大、千门万户的建章宫。[注1]

    而宛若自逃过那一劫,惊吓之余,不久便嫁与东方朔为小妻,生下三子。[注2]

    以上皆为后话。

    骠骑的身体状况日见不好,求神问医都一一试过,仍无济于事。正当众人一筹莫展之际,仆多的来访,却让病情探查有所突破。

    这日,仆多一脸丧气来寻月歌:“最近不知怎回事,我身上长了些红黑斑块,虽不见疼痛,但总碍观瞻,寻了几个侍医来看,也不见好。”两年前霍去病为了补偿仆多,已另寻了美姬送与他为妻。年前仆多也已得了一子,但最近他身上如此变化,自己夫人却嫌弃不愿意再与他亲近了。

    月歌听了十分诧异,喝道:“脱衣给我看!”也不避嫌,当众便扒他衣袍,吓得仆多尴尬万分呼叫连连:“这样不好罢?将军会殴死我的。”

    待衣衫掀开,月歌瞧见仆多身上的斑痕虽形状稍小且不甚明显,但确确实实便与霍去病所得毫无二致。她惊诧不已,“你二人同有此症状,快仔细想想,到底是一齐做了何事?”

    仆多苦思冥想,实在找不到原因。而霍去病沉默良久,忽问仆多:“当日在漠北冰湖,只有你我二人饮了那冰块化成的水罢?”

    仆多这才一拍大腿:“正是!”当下将那日情形细细对月歌说了。

    月歌越听越心惊:“我阿母说是稽洛大萨满配的巫毒?”

    仆多点头:“颛渠阏氏不知配方,只用了诃子、檗叶和檗皮三样为我和将军解毒。”

    月歌不由慌道:“那无用,稽洛大萨满惯用的毒方有好几种,光凭这三样,解不掉最烈性的那些。”稽洛虽不如月氏大祭司制毒凶猛,但所配之方也足够要人命了。

    “我与仆多同饮那水,却为何他发作比我晚?”霍去病仍有疑惑,不信自己是中了巫毒。月歌则向他解释,各人体质不同,更何况霍去病此前在朔方染了两次疫病,身子虚弱,体内巫毒自然就发作更快。

    这话让仆多听得面色惨白,连声问可有解救之法。

    月歌面有难色,吞吞吐吐说:“最妥当的,自然是去寻稽洛大萨满,直接问他要解毒之方……”话未说话,果然听得霍去病低喝道:“不准去!”稽洛远在匈奴漠北,她这一去,岂非是自投罗网?

    月歌神色黯下,忽而又坚定说:“稽洛大萨满的配毒之道我知晓一些,我来配药试试,说不准就中了。”

    此后月余,月歌埋头试药,并配合针砭焙炙、放血泄肠等手段,为霍去病解毒。而天子知晓此事,严令众人封锁消息,更不能让外敌得知骠骑将军中了匈奴人的巫毒。

    只是她用尽办法,霍去病身上斑块仍不见好转,他精神又时好时坏,让人提心吊胆。

    霍去病已是全力配合月歌的医治,他自己倒是看得开:“生死有命,我已纵马扫平大漠,建功封侯,娶妻生子,此生所历比寻常人一世已来得精彩许多。”

    月歌却抱着他哭道:“还未够,你我结发时,曾相约要执手偕老,以至白头。”霍去病回想从前的誓言,温声劝慰爱妻:“必能如此。”

    汉室皇族历来笃信黄老仙道,天子更广招方士异人,暗中遣他们入骠骑将军宅第内,为霍去病施法治疗。一时间,冠军家里扬烟起雾,响铃声声,各处屋室还有天子差人四处寻来的奇珍异草,堆砌如山。

    霍去病听闻自己身上的巫毒会过人,便勒令不准儿子靠近。三岁的霍嬗不解君父为何突然对自己冷淡,哭闹着要扑向霍去病,数次未果后在月歌怀中落泪涟涟,哀怨落寞望着父亲。

    月歌见此亦心中大酸,只霍去病一再坚持:“如今我膝下仅有嬗这一个独子,他万万不能有事。”他还让月歌平日多服用、擦洗防毒药草,以免爱妻为他所传染。

    一日,月歌替霍去病药浴、砭刺毕,扶着他在*行走舒筋活骨。霍去病道:“不用你扶,当心巫毒过身。”这两日他身上斑块处的肌肤开始浮离肿起,看那架势是要溃烂发水。

    月歌纵然心焦如焚,面上也不敢表露出来,生怕霍去病更忧心难过。她哀求说:“你莫要推开我。我日日服用诃子、洗浴檗水,定会无事。”

    霍去病又哪里舍得与爱妻保持距离,他沉默一瞬,便道:“好。”拥了她,缓步庭院间。只是行未多久,天色忽而暗下,竟有细细雪花自苍穹飘落。

    时值六月末,飞霜骤降,此为不详。月歌忙要扶霍去病回屋,他却立定站住,仰头望天:“无妨,便再待片刻。”

    二人静静立在庭中,须臾已是白霜盖发。霍去病低下头来,执起月歌之手,低声道:“如此,便是携手白头了。”

    月歌痴痴望着,鼻中大酸,泪已蜿蜒滑落。

    经过这段时日的尝试与努力,月歌深知这样下去只是无解,唯一能让霍去病毒消痊愈的办法,只有去漠北求助稽洛,让他告知所配巫毒之方。她下了决定,暗中收拾好物什,只待哪日瞒过夫君,自己便孤身探入漠北。

    阿连迪自跟随月歌来了汉地,及至她嫁骠骑生子,他早将心中一腔爱恋化作了忠心,默默守护,成了她的近卫。如今他知悉了月歌的计划,又哪里能放心得下?力争要与她一同前去。

    月歌思虑半晌:“也好,但此事不宜让更多人知晓。”此去漠北千里迢迢,匈奴虽远遁,其王庭部落形势仍自凶险,多一人助力,便是多一分成算。

    是夜,月歌服侍霍去病上榻,静待他熟睡。哪知今晚他却精神十足,一直未曾合眼。月歌见他望向窗外,若有所思,便问:“夫君在想甚么?”

    “你还记得当年初遇结义么?那夜在原野上,天穹也如此时一般,繁星似海。”霍去病忆起前事,一时思绪纷涌,“还好我当时一意抛下从人,孤身逐兽,方有幸得遇你和子维。”

    月歌回想彼时点点滴滴,仿佛就在昨日:“那时你对我可是连正眼都不瞧,还是子维兄长拉我一同结拜的。”当年她又怎能想到,那个孤高傲气的少年郎,日后竟成了自己一生的良人。

    霍去病莞尔,将她揽近:“是,这还要多谢子维,否则我又怎得你全心信赖,陪我征战河西,同生共死?我六出匈奴无一败,漠北战虽斩获首虏最多,但最令我难忘的,还是河西。”

    月歌沉默,只怕会勾起霍去病皋兰鏖战和齐昭之死的回忆,此时果然听他叹气说:“河西大地埋有我麾下数千军士的遗骨,祁连山一带则是我率军扬威之所,那里有太多回忆。若我死后能葬在河西祁连,却是再好不过。”这念头他不过想想罢了,作为天子重臣,若是善终而殁,必会陪葬在帝陵左右。

    “又说不详之语。”月歌伸指压住他唇,“我定能寻来解毒之法,我们两个恩爱百年,再来议地下之事也不迟。”

    二人相依相偎,低语至夜半。最后霍去病迷迷糊糊说:“舅父是我幼时的榜样,天子是我少年时的良师,而你是我结发同心之妻,我此生最重要的三人,便是你们……”语声渐断,他终于沉沉睡去。

    月歌凝望灯下霍去病熟睡的面容,以手细细描绘他的轮廓,十分不舍。眼见已近四更,她低头轻吻夫君作别,终于狠心留书简一支,而后漏夜离去。

    月歌和阿连迪日夜兼程,横穿大漠历尽艰苦,耗时半月,终于到了漠北。一路上她眼见匈奴部落凋零如斯,不由慨叹母亲的预言何其灵验,卫青和霍去病这两名汉人骄子,竟是生生将当年强盛无比的匈奴击溃至如此惨淡的境地。

    月歌和阿连迪改妆易服潜入了单于王庭,可是如今匈奴部落散乱,二人多方打听之下,却得不到稽洛的下落。

    月歌说:“现任的大萨满虞涂是稽洛和我母亲的手下,他理应知道稽洛身在何方。”继而秘密前去会见了虞涂。

    虞涂见月歌孤身来漠北,惊道:“居次为何还要回返匈奴?大单于和各王恼恨被那汉将卫青和霍去病所败,若见到居次,必挟恨报复。”

    “我冒险到漠北,实则是有急事要寻到稽洛大萨满,你可知他如今在何方?”月歌留了个心眼,不将此行目的明说。虞涂则透露,稽洛如今双眼尽盲,神力全无,人已去了北海[注3]以南的郅居水[注4]休养以度残年。

    月歌和阿连迪急忙辞别了虞涂,转朝郅居水方向赶去。只是自离了王庭,一路上总有两骑隐约跟在二人身后。

    阿连迪心有不安:“怕是虞涂将公主出卖告发给匈奴。”月歌亦知须摆脱那两骑才得安虞。于是二人隐匿在一处山坳,待那两骑驰近,月歌和阿连迪连发数矢。两骑中一人心口中箭,当即落马。另一人亦负了伤,见势不妙便疾策遁去。

    月歌上前去踢落马那人:“谁派你们来的?可是虞涂?”那人只摇了摇头,口吐鲜血气绝而亡。她怕逃脱的另一人回去报信,便敦促:“我们须速速寻到稽洛大萨满。”一路疾驰,循虞涂所指路线,终于在郅居水两条支流交汇处的岸边,寻到了稽洛。

    稽洛双目不能视,听到月歌的呼唤,他激动不已:“许久未听到居次的讯息,没想到我这将要老死之人还能再遇见居次。他们说你此前在祁连山助汉军攻打匈奴,居次如今还到漠北险境做甚么?”

    月歌搀着须发皆白的稽洛,心底一阵难过:“要不是当年大萨满相救,我哪里还有命在?於单大兄被伊稚斜派人害死在了汉地,我也在河西杀了卢胡王,用他和折兰王的头颅祭奠了我阿母阿弟还有军臣大单于,只可惜却无机会手刃伊稚斜了。”

    稽洛叹道:“於单既死,我大匈奴的气数自此消亡了。反正我已是将死之人,不忍再看到大匈奴一日日再衰败,便打算在这郅居水畔了却余年。只我近来有预感,还有人需要我,果然今日便等到了你。”

    于是月歌向他讨问巫毒的配方和解药,见稽洛一阵茫然,她提醒道:“就是乌维布在冰湖上的巫毒。”

    稽洛这才想起了:“那是巫咒之方,最为猛烈。只我目不能视,你便亲自动手,按我口述来配药罢。”

    月歌当下遵稽洛所指示,将药草逐一加入捣碎出汁,混在一起。事毕,稽洛又让阿连迪捉来大漠毒蝎,将蝎尾毒汁滴入,共制成了两小陶罐的解药。

    月歌鼻端闻见药汁混合后的奇怪味道,只觉一阵反胃,侧头干呕不已。稽洛听了声响,心中忽似有所触动,犹豫问道:“你……这可是孕吐?”

    月歌方才已给自己号了脉,察觉脉象果然往来流利,如盘中走珠,这才知道自己又有了身孕。自她上回小产,去病一直盼她能再度有孕,如今终是得偿所愿了。只是这孩儿来得不是时候,去病仍中毒未解,而她又身在大漠险地。月歌悲喜交集想着,不觉已是落下泪来。

    稽洛见她如此反应,不由回想起当年在汉地遇人不淑的未晞,眼前情景与彼时何其相像。他犹豫再三,终于开口问:“孩子的父亲是谁?”稽洛以为她母女是同一遭遇,生怕因此会触动月歌的伤心事。

    不料,月歌含泪却骄傲地说:“我腹中孩儿的父亲,便是天神的骄子。”

    稽洛眼神空茫,仰望上苍,喃喃道:“这,大约就是天意罢。只可惜我双目衰盲,此生竟是无机会能见到天之骄子了。”末了,他又说,“我预感有不好,你们需立即启行。”

    月歌痛哭跪下:“多谢大萨满赐药,此去只怕……再无相见之日了。”依依不舍拜别了稽洛,与阿连迪直向东南驰行。

    “听说阿母葬在了狼居胥东南的冰湖,我想去拜祭了再走。”

    二人特意沿着余吾水南下,不经过单于庭,只月歌心中却隐隐有些不安:“你我各带一瓶解药,若遇到情势不妙,便分头南下回汉地,务必要将药送到去病手中。”

    果然不出她所料,他们还未出余吾水流域,在必经之路的山坳,已有人马候在那里拦截:“你二人行迹诡异,随我们回单于庭罢。”

    眼见对方人数众多,月歌按住阿连迪:“少安毋躁,以不变应万变。”她认得此前逃走的那一骑也在当中,只是实在猜不透是谁察觉了她二人的行踪。

    “前方密林听我信号,你我分头逃走,至冰湖会合。”月歌细细叮嘱阿连迪后,装作顺从随那一众人马前行。到了林边,她趁那些人戒备稍懈,突然策马冲入密林,阿连迪亦随即反向逃离。

    听着身后匈奴骑的蹄声,月歌不由想起当年南下逃亡那一幕,她穿过密林,由此遇到了郭允与霍去病,逃离了狼爪。只是这回,当她驰至密林的另一边,那里亦是候着锦衣裘袍的一骑:“三弟,别来无恙。”却是已经投靠匈奴做了擎肩王的郭允。

    月歌北上时已是涂了萨满油彩,仗着面色焦黄的伪装,以为不会为人认出。但她却忘了,还有一个郭允曾见过她这个装扮。

    郭允说:“你在单于庭寻访虞涂时已被呴犁湖的人马盯上,若不是我暗中解决那些人,你此刻早已落入他的手中。而今,还是跟我走罢。”

    此时郭允的人马从后赶至,月歌自知逃脱无望,乖乖束手就擒,她只盼阿连迪能侥幸突出重围,将解药送回长安。

    月歌被郭允一行带回了营地,她环顾四周,轻轻冷笑:“兄长还不死心,非要将我出卖给伊稚斜不可么?”

    郭允不答,在帐内置好酒肉:“你一路跋涉,忍饥挨饿,如今坐下来多食些罢。”

    月歌既来之则安之,放开肚皮食个饱,而后尽量放缓语气说:“多谢兄长此前在单于庭为我掩护,只是如今我要急着赶回长安,还请兄长好人做到底,放我离去罢。”

    “你来寻稽洛,到底所为何事?”

    面对郭允的探询,月歌只是沉默,如今郭允已投靠了匈奴,自河西战到漠北战,他都一直与汉军、霍去病作对,若被他得知霍去病中毒的情形……月歌想到此,心中一阵战栗。他们三人,已远非当年同生共死、托命信赖的结义兄弟了。

    郭允亦有所察觉,他不禁有些怅然若失:“你心中必定还在恨我,当年我未探你心意,执意要带你回匈奴王庭,是我不对。只是我心中对你,并非只有欺瞒。”他从怀中取出一物细细摩挲,当年他在草丛中搜索半日,寻回被月歌折断的象牙笄,精心修补,如今又成了完好的一支,只中间包裹的那层黄金却提醒着当日所发生的一切。

    郭允将牙笄递过:“我当年送你发笄,确是真心,但因家仇所累,我还来不及向你告知心意。而今这笄我已修补完好,你……可还愿意收下?”见月歌面无表情,不为所动,他苦笑,“看来你还在恨我,只是我身负血海深仇,更不能容于汉地。投靠匈奴,来日或许还能一报家仇。若换做是你,你又会怎么做?”

    这时月歌神情有所松动,郭允抓住机会,低声道:“三弟,当日我欺瞒你是不对,我也为此心生悔意。你说罢,我要怎么做,你才肯原谅我?”

    月歌瞧着那被黄金包裹的象牙笄,不由回想起在冠军侯宅的那晚。当年她年少懵懂,不知在汉地风俗中,互赠簪笄便是男女表白定情之举,这才收下象牙笄。如今郭允再重提旧事,言下之意便是在问她是否接受他的情意了。于是她摇头,坚决道:“当日之事已矣,不提也罢,我亦不会再记恨于心。只是这笄,我却是再不能收了。如今我和去病两情相悦,也已相约彼此携手共老。在我心中,你仍是结义孟兄,永世不变。”

    郭允神色黯然,他也早预料会是如此结果,但叫他现在放手,却是不能。他将象牙笄收入怀中,面色僵硬:“三弟一路辛苦,便在此多休息几日罢。”

    月歌闻言变色,急道:“我有要事赶回长安,还请兄长放行。”

    郭允侧头打量她:“能是什么急事?事关人命么?”

    月歌语滞,心中思虑无定,郭允敌友态度不明,去病中毒之事又怎能轻易让他知晓?

    那边郭允瞧见月歌神色,再加上她一路去寻稽洛的举动,他心中倒是估摸出了七八分。一时间,郭允不知是喜是悲,他怕情绪暴露,转身匆匆出帐。

    月歌欲追出,却被守在门口的侍从拦住。至此,她已明白,郭允这是要将她囚禁起来了。月歌又急又恨,无奈郭允一去不回,她无法,当日便不再碰侍女送来的食物,欲以绝食抗议。

    次日郭允听闻,这才赶来:“何苦折腾自己身子?即便我改了主意让你回汉地,你还有力气么?”

    月歌经他提醒,想起自己还有孕在身,挨饿岂不是伤了腹中胎儿?于是她赶紧拿起肉膳食用。不料那肉腥臊,惹得她侧头干呕连连。郭允见了,面色阴晴不定:“莫非你……”

    事已至此,月歌索性和盘托出:“不错,我腹中怀了去病的孩儿。你也要以此向伊稚斜邀功么?”

    郭允苍白了面孔,苦笑:“你真当我是那种毫无怜悯心的禽兽?”而后叹道,“你不早说是这种状况,我好让下人精心准备膳食。这些你食不下,便随我到帐外烤肉罢。”

    哪知一出帐,月歌趁郭允不注意,跃上马背便疾驰逃离。郭允暗骂一声,急急去追。二人一前一后还未出单于庭,前方便有一路人马浩荡回返,为首那人,正是呴犁湖。

    月歌见了大惊,只得停马止步,深低下头以防被人认出。郭允赶马上来,将月歌挡在身侧,转头对呴犁湖说:“右谷蠡王今日如此阵仗,看来收获不小。”

    呴犁湖则举起马侧血淋淋的头颅:“昨夜有人潜入单于庭,被我部众发觉,今天这人终于被我枭首。”

    待月歌瞧清了那首级的面容,当即如遭五雷轰顶。她还以为阿连迪已侥幸逃脱回返汉地,哪知他竟折身前来相救,最后惨死在呴犁湖手中。她大恸不已,僵直了身子几乎在马上坐不住。

    如此异常让呴犁湖起了疑心:“擎肩王这是要何往?”说话间不住朝他身后的月歌看去。

    郭允笑道:“正欲猎些獐鹿来烤,不想我这侍从却突然肠胃不适,病得说不出话来。允这便告辞回去了。”

    呴犁湖点头:“你这侍从看来病得不轻啊,面色都焦黄了。”他看着郭允二人离去的背影,若有所思。

    而后呴犁湖回到营帐,唤来隆漠,将阿连迪的首级示与他看:“你可认得此人?”

    隆漠辨一会儿,诧道:“认得,这是祁连山月氏长老伊坦之子阿连迪,他不是已随祁连居次去了长安么?”

    “怪了,我们还在他身上发现了这个。”呴犁湖取出一个小陶瓶,打开来嗅闻,“倒像是大萨满常用的药瓶,改日去寻虞涂问问。还有,你去瞧瞧擎肩王那边有什么动静。”

    另一边,郭允将月歌随带回营帐:“这几日你老实待在帐内,莫再出去。”

    月歌已是悲恸至极,阿连迪是她幼时在祁连山的玩伴,而今落得如此惨死,她又有何面目去对伊坦长老的在天之灵。她冷冷道:“你少来假装好人。”

    “方才若不是我,你早被呴犁湖发觉了。”郭允越想越愤懑,不禁提高声量,“我不过是栖身匈奴而已,你们为何一个个都当我是罪该万死的恶人?”

    月歌哭骂道:“若不是你将我们拦截,阿连迪又岂会惨死?你究竟还要害多少人才肯罢休?”

    郭允面色阴沉:“你以为我不知,你们此行,是去向稽洛求巫毒解药。谁中了毒?是去病么?”

    “你既已知悉,便放我离去,不为其他,便看在我们三人当年结义的情分上。”月歌苦苦哀求,“去病误饮了冰湖解冻的水,如今已不能再拖了。”

    “你先留在此处,我去看外面的情形。” 郭允扔下这句话转身便走,他有种落荒而逃的感觉。

    出了帐,已是夜色轻擦,郭允独自漫步到一处僻静山丘,他只觉脑中一片混乱。去病果然中了那巫毒,那自己理应高兴才是,可为何心中总有一份浓浓愧疚,让他烦躁不已。

    他不知的是,有人已悄悄跟至他身后,并冷笑说:“擎肩王,方才我在你帐外听得清清楚楚,你果然将祁连居次藏了起来。”

    郭允面色大变,转过身来瞧见隆漠:“你待怎样?”隆漠能孤身跟来同他摊牌,必是还有下文。

    果然那隆漠说:“私藏汉敌,那是死罪。不过若得右谷蠡王向大单于美言,擎肩王此事便可过去了。”

    郭允沉默一瞬:“呴犁湖知道此事?他为何要帮我?”

    隆漠道:“右谷蠡王谋略过人,他日后当大单于,匈奴必兴盛。若再能得擎肩王的助力,是再好不过了。”

    郭允默然,一直以来,乌维和呴犁湖两兄弟阋墙不断,都想坐上大单于的位子。漠北战后伊稚斜已是风烛残年,两个儿子之间的内斗愈发激烈。赵信自是站在乌维那一方,呴犁湖则势力稍弱。

    只是郭允无意插入匈奴诸王内部的斗争,他面色淡淡:“好,右谷蠡王既肯帮我,我又岂有不帮他之理?”趁隆漠闻言警惕松懈,郭允却转到他身后,手下翻出利刃一柄,直插落其后背。

    隆漠只叫了一声,颓然跌落山丘。

    郭允哼道:“你这卑鄙小人,数次威逼于我,我又岂能容你?”他方才那一击是看准了要害下手。而今料定隆漠绝无生机,郭允探也不探,转身而去。

    只是人算不如天算,不久后,丘底驰来一行人马,正是赵信与其心腹。

    心腹指着前方伏地的隆漠:“方才我们在远处听到的那声惨叫,只怕便是此人了。”举了火光上前察看,惊道:“他是隆漠,还有气。”

    赵信闻言急忙附身探问:“隆漠,你被谁暗算了?”

    隆漠拼着最后的神智,断续道:“郭允……祁连居次……”一口血涌出,便径自断气了。

    赵信冷笑:“好个郭允,如今被我拿到了短处,看你日后还怎么跟我争权。”他与郭允不睦已久,这回逮到了个机会,自然不肯放过。

    于是赵信令人将隆漠的尸身带回单于庭后,自己径直去见了伊稚斜,一番添油加醋诉说:“大单于几次让郭允去杀霍去病,他死活不肯。只怕他来投匈奴是假,来作奸细内应是真。否则汉军又怎能知窴颜山赵信城内有匈奴多年的积粮军备?而今郭允暗藏祁连居次,他与汉朝私通那是显然的了。”

    经了漠北大战的惨败,伊稚斜本就对郭允起了疑心,而今又有隆漠尸身为证,他勃然大怒:“郭允果真背叛匈奴?快传他来!我要亲自问他!”

    时值匈奴上层例行会议,众王早已在外等候。待郭允被传唤至王帐,伊稚斜指着地下隆漠的尸身质问:“你为何杀他?可是他撞见了你私通汉朝?”

    郭允瞧见一旁的赵信虎视眈眈,知道自己杀隆漠的事情瞒不住了,于是道:“此人与我不睦,几次都得罪于我,杀他乃是泄愤,私人恩怨罢了。”

    赵信冷笑:“隆漠死前指认你私藏了祁连居次,容不得你狡辩!”

    郭允变色,未及争辩,伊稚斜已对赵信大手一挥:“你亲自带人去搜。擎肩王便留在帐中。”

    赵信带了人马直扑郭允营帐驻地,一番搜索,却找不出月歌半个人影。呴犁湖望着垂头丧气回返的赵信,对伊稚斜说:“擎肩王又何尝有二心?不过是自次王系风捕影罢了,还请大单于明察。”

    郭允对上呴犁湖的视线,二人微不可察相互点了头。

    伊稚斜见搜不出人证,虽仍有疑虑,但也只得作罢。

    郭允回到自己的营帐,将毡榻掀起,其下是个能容一人平躺的浅坑,月歌便藏在了此处。原来郭允击杀了隆漠后,心中隐隐不安,为免出意外,他当即让月歌躲了起来。也幸得如此,这才逃过了赵信的突袭搜查。

    “你收拾一下,待夜深,我便送你出单于庭。”方才回返的途中,郭允已几番衡量,决定还是放走月歌。呴犁湖之所以在王帐内为他说话,完全为了争权而拉拢他。日后形势如何,谁也说不准,月歌留在单于庭,无论对她对自己都是百害而无一利。

    月歌喜出望外:“兄长终于想通了?可要随我一同回长安?”

    郭允长长叹气:“不了,汉地哪还有我的立足之所?”

    “伊稚斜生性多疑,如今你在匈奴王庭又为人所排挤,待在这里又有什么意思?”月歌善察,这几日来,她已将郭允所处境地了解得大致差不离。

    郭允无言以对,自己的确在伊稚斜身边如履薄冰,还要时时提防赵信、隆漠等人的暗箭来袭。这些时日他已是身心疲倦,此时胸间徒然漫出一股悲凉之意。

    月歌叹道:“七年前,我们三人初遇结义时,兄长还和去病在篝火旁高歌抒志。那时的兄长,是何等的意气昂扬。”

    回想起往事,郭允更是惘然:“时过境迁,多说何益?”

    “人生际遇只能任凭天意,但所走之路却是可自己选择。兄长执意来了这漠北苦寒之地,纵得权高位重,但无亲无友,日日尔虞我诈,这些又哪里是我们兄弟情深可比?去病和大将军一直望你迷途知返,更不惜冒犯天颜为你求情。”

    郭允大叫一声,“莫要再说了!”蓦然站起,身上冷汗涔涔。长久以来,他脑中只有灭族之仇,为此投靠匈奴,却从未仔细想过这样是对是错。如今思及往事种种,他相助匈奴便是损害践踏自己的国人族人。连月歌一介女子都知道要为祁连山的月氏族人与匈奴相抗,他郭允怎就执迷不悟,甚至到了要献策毒害自己结义兄弟的地步?当年卫青的谆谆关怀和霍去病的多次救助浮现眼前,郭允终于意识到,自己投靠匈奴,或许真是大错特错了。

    想起去病中毒病危,郭允更愧悔自责不已:“去病的解药收好了么?我拼死也要将你平安送出单于庭。”

    终于到了夜深,郭允牵了两匹好马,与月歌一同悄悄离了营帐,摸黑直往南下。

    不料方驰出单于庭,身后便传来急促马蹄声,十余骑紧咬追来。有人喝叫:“郭允,你逃不了,赶紧下马就擒。”

    郭允面色大变:“是赵信。你一路快驰,切莫回头。”在月歌马臀上狠抽一鞭,那马吃痛,撒开四蹄疾驰而去。

    郭允缓下脚程,弯弓向后疾射。他辨声了得,在这昏昏夜里竟也将两名追兵射下马来。余者震慑于郭允的超群技艺,不由得胆怯缓下了驰骋。赵信怒道:“给我射,不信乱箭射不死他。”

    郭允一拨马头,将赵信等人引偏了方向。身后箭雨纷至,他只得快马加鞭、左闪右避。只是前方临至山丘断崖,再无去路。郭允急勒缰绳,那马生生止住,人立而起。后方恰好射来两支利箭,直插马臀。

    郭允重重跌落于地,方起得身来,赵信一众已追至崖边。忽然一箭飞来,直没入他前胸。郭允不可置信望着眼前持弓的赵信,只说了个“你……”随即后仰翻落崖下。

    众人拥到崖边,望着黑黝黝的崖底,心腹亲卫道:“郭允胸口中了大王一箭,再从这么高的地方摔落,那是必死无疑了。”

    赵信点头,之前他在单于庭为呴犁湖所阻,为免夜长梦多,而今定是要先杀了郭允,再向伊稚斜禀告的了:“往南再追,莫放跑了祁连居次!”

    夜色深沉,山风呜咽。过了许久,有一骑驰至崖下,四处探望。那是去而复返的月歌,她放心不下郭允,折回头时,恰恰望见了他被赵信射落丘崖的那一幕。

    “兄长……兄长你在哪里?”月歌已是泣不成声,又不敢大声呼唤。她寻了许久,终于在一处乱草灌木丛里发现了面如金纸的郭允。

    而后郭允艰难睁开眼,瞧见月歌惊慌失措为他止血,他摇头:“无用了,我被赵信射穿肺叶,失血已久,怕是不成了……”

    月歌哪能放弃,哭道:“我有上好疮药,必能……必能……”却被郭允轻轻按住。

    “人生一世,谁能不死?不过是迟早的事罢了。只是有一事,我须对你坦陈……”郭允本已涣散的眼神聚会,他望着月歌,目中愧疚深深,“其实,是我向乌维提议去冰湖布下巫毒对付汉军的,我愧对去病,此生已无颜再见他,唯一能做的补救,便是助你带解药逃回汉地。只盼你和去病还能原谅我……”

    月歌不可置信望着郭允,只觉心口被人狠狠挖开,疼痛难当。她嘶喊:“去病与你是结义兄弟,你怎能如此对他?再说,灭你全族的是汉天子。你要报复,还不如报复到我身上。你知道么?其实,我是汉天子的私生女。我恨不能替去病承受巫毒之苦……”说到此,月歌悲恨交集,失声痛哭。

    郭允听罢,面上露出奇怪的神色,似是恍然,又似悲怜:“竟然……如此……”他惨然而笑,那笑声却比哭还要凄苦百倍。

    二人一笑一泣之声,在静幽的崖底回荡,远远听去,如幼兽濒死,悲凉至斯。

    而后,郭允笑声弱下,渐至无闻。

    月歌大哭一场,就地挖了个浅坑,埋葬了郭允。待她上马回望丘底那处荒坟,不由神思恍惚,当年三人结义时那个英气勃发的孟兄,已是不复存在了。

    而月歌不知的是,自她离去后,长安发生了一些意料不到的事。

    月歌离开的次日,霍去病阅毕她留下的书简,心急如焚,恨不得当即上马追去。然而卫少儿知悉后,拉住儿子:“月歌既有这份心,你便安心在家中等她归来。只怕这也是唯一救治我儿的法子了……”这段时日她亦留居宅内照顾儿子,对霍去病的病情可谓了如指掌。

    霍去病不忍让母亲忧心,更知月歌心意已定,自己纵然追上亦无济于事。再加上近日他眩晕症愈发严重,只怕连纵马驰骋都不能。他只得点点头:“我当竭力休养好,静候她归来。”

    也不知是月歌的疗法起了效果,还是那些方士丹药的作用,从这日起,霍去病渐渐恢复了神气,身上的斑块亦淡去不少。天子大喜过望:“看来不用等月歌回返,去病不久便会痊愈。”

    仆多却依旧苦闷,他望着已能纵马驰骋、开弓射箭的霍去病纳闷不已:“为何将军的中毒症状日见好转,我的却愈发严重了?”

    过了大半月,霍去病竟如无事了一般,那个彪勇凌厉的骠骑将军又回来了。天子上前拍他肩背:“如何?明年再战匈奴,可行否?”

    霍去病自信满满:“必定可行!”

    此时已近九月,天子打算在新年开始之前举行一次阅兵,以提振士气为来年出击匈奴做准备。他和卫青都以霍去病中毒初愈为由,不让他出席校场阅兵。

    霍去病急道:“臣身为大司马,怎可不去?陛下你看,臣这个月还御射操练,早无大碍了。”

    到了阅兵这日,中垒营校场内黑压压一片,步兵、车兵、骑兵皆有之,人人玄甲乌亮、神情肃穆,静待天子的审阅。

    天子望着雄姿勃发的军士,不禁豪气顿生:“好,这才是我汉军雄风,朝廷血性男儿!”转头道,“去病,当年也是在中垒营,你第一回在我面前戎装亮相,也如今日这般阿。”

    霍去病面带微笑:“那今日,臣再在陛下面前亲自操领一回。”说罢跃下检阅台,飞身上马。

    须臾,隆隆的战鼓敲响,各部兵士呼声震天,一拨又一拨行经检阅台。刘彻和卫青一同站在高台上,巡视着大汉的将士们。他们或随卫青或随霍去病,数击匈奴,浴血奋战,为大汉抗御外敌、开疆辟土,不愧为国之栋梁!

    远处的霍去病,红衣玄甲,更是英姿勃发,他举起环首刀一声号令,数千骑兵齐声应和,雄赳赳朝检阅台驰来。

    此时,苍穹却瞬变,乌云团聚、黑压于顶。一道闪电当空劈下,白光耀眼。紧接着咔嚓震响,检阅台侧的“霍”字军旗竟应声而倒。

    天子望着这异样的一幕,心中隐隐有些不安,耳旁听见卫青惊叫出声:“去病……”刘彻转过头再望时,发觉方才还意气风发端坐马上的骠骑将军,已倏然不见了。

    兵士们纷纷朝着校场一处涌去,口中的惊呼声越来越大:“将军!将军!”

    [注1] 《史记?封禅书》:上还,以柏梁灾故,朝受计甘泉……勇之乃曰:“越俗有火灾,复起屋必以大,用胜服之。”于是作建章宫,度为千门万户。

    [注2] 《汉武故事》及《太平广记》:及去病疾笃,上令祷神君。神君曰:“霍将军精气少,命不长。吾尝欲以太一精补之,可得延年。霍将军不晓此意,乃见断绝。今不可救也。”去病竟卒。卫太子未败一年,神君乃去。东方朔娶宛若为小妻,生子三人,与朔俱死。

    [注3] 北海:现今贝加尔湖。

    [注4] 郅居水:现今蒙古国色楞格河。(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