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淑女好逑 > 63黄沙

63黄沙

作者:海青拿天鹅返回目录加入书签投票推荐

推荐阅读:深空彼岸明克街13号夜的命名术最强战神全职艺术家龙王殿重生之都市仙尊财运天降花娇好想住你隔壁

一秒记住【笔趣阁 www.helenru.com】,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石真!”一旁有人骂道,“你凭什么胡说!竟敢杀害吐蕃使臣,这是毗利的土地,岂容你放肆!”

    “石真不杀他,毗利的土地便保不得了。”毗利吉善怒气冲冲的声音传来,众人看去,却见他铁青着脸,手里拽着一个人。

    那人看到地上的头颅,面如死灰。

    “这是……”毗利匍真正开口,忽而看到跟在后面进来的俟息部青年,愕然。

    “这是吐蕃人派往俟息的使者。”毗利吉善上前,向毗利匍真一礼,“父亲,吐蕃人将我毗利的土地许给了俟息,换他们叛唐!若非石真连夜奔波,查明真相,我等几乎被吐蕃人所骗!”

    毗利匍真大怒而起,“锵”一声抽出刀,走到那人面前:“这是真的?!”

    那人看着明晃晃刀,面目扭曲,嘶声尖叫:“你们不能杀我!我是禄林赞是使者,他会为我……”话没说完,毗利匍真已经一刀挥下,使者的头颅仍张大着嘴,滚落在地。

    “呸!”毗利匍真朝那尸体吐了一口唾沫,虎目环视。

    帐中落针可闻,人人都看着毗利匍真,神色各异。

    毗利匍真却推开面前的人,走到邵稹面前,看着他。

    邵稹也看着他,目光镇*无*错*小*说 m.定而炯炯。

    “毗利的勇士!”毗利匍真杀气腾腾,声音如雷,“随我到石山去!杀光那些想羞辱我毗利的吐蕃人!”

    一呼百应,在场者群情激昂,立刻冲出向外面。

    吹角声响起,毗利部的帐篷外燃起无数火光,着凉了黑夜。四十岁以下的成年男子都聚集了起来,马匹嘶鸣,足有两万骑。

    “那两个俟息部的人回去了。”毗利吉善对毗利匍真道。

    “我等快些,抢在他们前头就是。”毗利匍真道,穿着厚厚的皮裘,矫健地翻身上马。

    米菩元从帐篷里跑出来,见得如此,亦是兴奋,可毗利部的人不让他去。

    “你母亲发起火来像个豹子一样,我们可不敢带着你!”那些人说着,哈哈大笑。

    米菩元正要分辩,身后却传来一个声音:“米君。”

    他回头,却见是邵稹走了过来。

    邵稹看着他,神色复杂:“你还会去中原么?”

    米菩元不明所以,点点头:“去啊。”

    邵稹沉吟:“某有一事相求,不知米君愿否。”

    米菩元一讶,疑惑地看着他:“何事?”

    “西边二十里外那座废城的大土堡,米君知道么?”

    “知道。”

    “她在那里。”

    米菩元愣了片刻,马上明白过来“她”是谁,大吃一惊:“你怎么……”

    “她的表兄,如今在那石山上,我也要去。”不待他说完,邵稹继续道,声音有些急,却字字清晰,“若我二人不曾回来,还请米君看在故人情面上,将她带回长安,她的舅父会重重酬谢与你。”

    米菩元睁大眼睛,邵稹的神色却是认真,看着他,目光诚恳。

    “这……嗯,好。”米菩元竟有些结巴。

    “多谢米君。”邵稹朝他郑重一揖,说罢,翻身上马。才走起,米菩元忽而大声道:“你等等!”

    邵稹回头,只见米菩元追上来,盯着他,笑笑:“你最好回来,别忘了,你还欠我一顿揍。这是我外祖的地盘,你可未必有上次好运!”

    邵稹愣了一下,未几,露出笑容,“咄”一声策马而去,身影消失在骑士汇成的洪流之中。

    寒风呼啸掠过,天上的云薄薄,一轮圆月露出脸来。淡淡的月光洒在突兀陡峭的岩石和山峰上,阴影锐利而狰狞。

    这里有一座据说是汉时始建的要塞,石头建成,坚固非常。不过这里在平时,驻守的军士不过几十人,如今突然来了几百人,多少拥挤了些。

    薛霆在寒风中醒来,看看面前的篝火,已经快要灭掉了。旁边,奋战了一整日的军士们正呼呼大睡,躺得密密麻麻,没有铺盖,挤在一起权作取暖。

    他们被吐蕃人偷袭,损失了一半人马才好不容易突围,来到这要塞之上,除了人和马匹,别无他物。

    没有人有闲心为死去的同袍悲伤,因为山下被吐蕃人包围着。他们人数足有两万,几十倍于唐军。虽然要塞抵挡,却也不过勉力维持。他们进攻凶猛,唐军的伤者越来越多,武器越来越少,并且食物匮乏。

    狼烟一直在飘,但是此处离每一个军镇都有三五日路程,没有人敢肯定,等到援军来到时,他们还时不时活着。

    更为可怕的,是这夜里的寒冷。

    由于来不及带走更多的御寒之物,在寥寥无几的柴草耗光之后,如何挨过寒夜,便成了一件十分严峻的事。所以,他们不敢将篝火烧得太大,眼见着火苗小了,也不舍得往里面添柴火。

    反正也睡不着,薛霆站起来,活动活动僵硬的身体,搓搓手,小心翼翼地绕开熟睡的军士,朝城上走去。

    要塞的堡楼健在石山顶上,居高临下,月色里,只见天地幽明相接,山下的荒漠、河流一览无遗,当然,还有吐蕃人的营火,密布的人影,依稀可见。

    城上的将官发现薛霆来了,忙上前行礼。

    “吐蕃人没再攻来么?”薛霆问。

    “没有。”将官道。

    薛霆看他神色憔悴,拍拍他肩头,道:“你歇息去吧,我来守。”

    将官忙道:“不劳烦使君,下官还能扛住。”

    薛霆摇头:“你忘了,昨日大都护分派过人手,我亦是此处守卫。去吧,现在吐蕃人越是安静,明日便越是凶险。”

    将官知他说得亦是实情,想了想,亦不再坚持,行礼告退。

    风呼呼吹着,在城头守卫的军士们大多疲倦,除了监视吐蕃人动向的人,有的缩在角落打盹,有的一边跺脚一边小声说着话。

    见到薛霆来到,军士们起立的起立,噤声的噤声,纷纷行礼。

    薛霆摆摆手,让他们自便,走到墙边,朝下方望了望。

    “别总盯着有道路的地方,”他交代道,“没路的峭壁、山坡也要盯紧,防着偷袭。”

    军士们应下。

    一人笑着说:“我看吐蕃人折腾了一日,也累得很。”

    旁人道:“那当然,要我说,还是这石堡子坚固经用。听说使君能面圣,还烦说一说,在西域多建些这样的,我等兄弟也省事啊!”

    众人皆笑起来。

    就算苦中作乐,在这般时候也是难得。

    薛霆也笑了笑,道:“是啊,待我面了圣,必定要说说。”声音出来,却觉得口中干涩不已。

    望向外面的茫茫寒夜,薛霆不禁朝他们逃来的方向多望几眼,似乎想看到些什么,却除了浓黑的夜色,什么也没有。

    他不是多尽责,而是睡不着。

    虽然困倦,但一闭上眼睛,就会想到与宁儿失散的那一刻,心里就抽抽的疼。

    宁儿……他念着这名字,满腹的懊悔。一开始,他就不应该把宁儿带来西域。若不是他那时妄想着宁儿会像对邵稹那样,对自己生出感情来,她便不会遇到这样的事,生死未知。

    想到她,薛霆就满腹恐惧,却在绝望中存着一点希翼。

    他希望邵稹没死,把她救了出来。

    如果是那样,薛霆觉得自己就算死在这城上,也安心了……

    “元钧?”这时,旁边传来一个声音。

    薛霆看去,见是孙康。

    “伯建。”他颔首道。

    孙康挎着一把剑,身上的衣服有些脏污,神色也带着疲惫,似乎刚巡逻过来。人手有限,这要塞里没有闲人,法曹这样的文官,也担起了巡防之职。

    他走到墙边,也往下方望了望,眉头一直拧着。

    “吐蕃蓄势待发,明日恐怕是恶战。”他说。

    “嗯。”薛霆颔首,“不过这石堡坚固,曾历经过多次恶战。如今吐蕃人虽众,但我等若坚守,亦可稳操胜券。”

    他的声音稍稍响亮,孙康知道他是说给众人听的。看着薛霆,他虽然也衣袍脏污,却无一丝狼藉之气,仍旧神采奕奕。

    孙康心中不禁喟叹。当年薛霆被拔为左千牛,犹如鱼跃龙门,同龄人中,不少又羡又妒。孙康自己也觉得,天子是看在了薛霆父亲旧日的情面。但是如今,他忽而诚心佩服起来。突围之时,薛霆身先士卒,奋力拼杀,所向披靡;如今困顿绝境,四面楚歌,他也仍然毫无颓色,试想同龄人之中,能做到如此,又有几人?

    孙康跟薛霆寒暄了两句,正要走开,忽然想起什么,回头问薛霆:“裴副都护帐下那位石骑曹,我不曾看见他,你看见了么?”

    薛霆一怔。

    “不曾。”他说,声音有些虚。

    孙康默然,点点头,没再说话,离开了城上。

    天渐渐亮了,一声低低的角鸣从荒原上传来,接着,是沉沉的鼓声,一下一下,穿过石堡坚固的墙壁,打在众人的心上。

    石堡上亦响起角鸣,唐军士兵们神色紧张,纷纷赶往各处城墙。

    匹娄武彻身着盔甲,腰上挎剑,肃穆的面容在清晨的寒风中愈加沧桑。

    呼喝声从山下传来,一阵高过一阵。

    匹娄武彻望着下方涌动的人头,沉声道:“吐蕃人,是立志要置我等死地。”

    裴行俭立在他身旁,看着那些吐蕃人,亦知晓这般攻势,只怕再坚固的要塞亦难以抵挡。

    “正是。”他说。

    匹娄武彻望望天空中的狼烟:“只怕援军亦已不及。”说罢,叹道:“老夫之过也。若非当初老夫一意孤行,何至于被围,以致军士死伤,又困于此绝地!”

    裴行俭看着他,道:“大都护,下官以为,我等与其坐以待毙,不如冲出去。”

    “冲出去?”匹娄武彻讶然。

    “正是。”裴行俭道:“这山上有些大石,乃当初筑城所剩。北面道路崎岖,攀爬的敌人较少,若以落石开道,我等合力杀出,亦有生还之机。”

    匹娄武彻目光凝起,即刻往北面查看。

    果然,正如裴行俭所言,这边的吐蕃人较少,正是突围的上佳之选。他即刻召集将官,定下策略。

    安排完毕,众人急忙就位,有条不紊。

    “生死在此一举。”匹娄武彻目光炯炯,看着裴行俭。

    裴行俭目光淬利,向匹娄武彻一礼:“能与大都护并肩而战,行俭虽死无憾。”

    匹娄武彻转头,看向石堡上的几百将士,拔出剑来,声音洪亮:“儿郎们!随老夫下山,与吐蕃蛮狄决一死战!”

    “决一死战!”众军士高呼,生存的希望燃起熊熊斗志,将饥饿和寒冷逼退,群情激昂。

    顷刻间,大石倾泻般滚落,如同洪流,朝涌上山腰的吐蕃兵席卷而去。

    北坡上的吐蕃兵猝不及防,许多人被砸中,惨叫声不绝于耳。还未回过神来,喊杀声涌来,唐军士兵从石堡上冲下,势如猛虎。

    薛霆冲在最前,迎面砍翻一人,回身,又将一人刺穿。

    血的味道,夹杂着人体的温热,将寒风冲散,薛霆只觉身上像是注入了无穷的力量,有什么在激励着他,每一寸骨头都嗜血而狠戾,朝着迎面扑来的一切砍,杀,再砍……

    吐蕃人被唐军最初的势头扰乱,却很快回过神来。唐军的先锋还未到山脚,已经有不少吐蕃人从别处赶来。

    薛霆旁边一人倒下,他看去,却见是一个骑兵射着箭冲过来。眼见着要到跟前,薛霆侧身一躲,同时,刀狠狠地朝马上的人拦腰斩去。

    骑兵哀号着落马,薛霆乘势翻身上马,正待继续向前冲击,突然,一阵更响亮的号角声从远方传来。

    薛霆在交战的间隙望去,只见尘头漫天,心不禁一沉。

    援军。但唐军远在别处,只可能是吐蕃的。

    可再过一会,他却发现吐蕃人似乎乱了起来,伴着那号角声的,隐有交战的喧杂。

    “那是我们的援军!”已经有人惊喜地高呼。

    援军?薛霆猛然振奋,却又疑惑,何来的援军?他不待多想,趁着吐蕃人纷乱的空隙,领着军士冲开一道口子,朝前方杀去。

    突然,前方一声大喝,薛霆不及看清,骑的马突然被绊倒,他只来得及护住要害,身体重重地翻滚在地。

    他顾不得疼痛,正要爬起来,迎面却劈来一道刀光。

    薛霆一惊,知道自己难躲。可那杀气只堪堪在面门晃过,惨叫声已经入耳,血腥气弥漫,马上的人身首异处。薛霆睁大眼睛,那尸体落马,露出后面一骑。

    “是你!”薛霆看到邵稹,睁大了眼睛,心绪难言。

    邵稹见到他,心中亦是一松,却不敢耽搁,忙问:“副都护何在?!”

    “在后面!”薛霆大声道,已经身手敏捷地上了马。这时,又有吐蕃兵从两面杀来,二人忙应战,互为腹背配合,竟无人能上前。

    这时,裴行俭护着匹娄武彻赶到,见到邵稹,惊诧之余,神色欣慰。

    “援军是何人?”他问。

    “淡河边的毗利部!”邵稹道。

    旁人错愕:“那岂非是突厥人?”

    “既为援军,便为我类!”匹娄武彻目光深邃,看看裴行俭,“副都护当初所言,竟为如今救命良策。”

    裴行俭微笑:“此乃石骑曹功劳,下官不敢掠美。”

    吐蕃人渐渐败退,唐军缴获不少马匹,重组骑兵。毗利部的人马亦是骁勇,吐蕃人抵挡不住,纷纷败退。

    邵稹统领前锋,重新投入战场。正要离开,薛霆大喊一声:“邵稹!”

    邵稹回头。

    薛霆面色不定:“她……宁儿……”

    “她安好。”邵稹莞尔道。

    薛霆怔在原地,看着他离去,只觉心中万千澎湃。

    安好……眼睛涩涩的,他用袖子狠狠擦了擦,顿觉精神抖擞,转身上马。

    邵稹领着骑兵,护卫都护府众人,在乱军中一路冲杀,欲与毗利匍真会师。忽然,前方一部吐蕃兵正正相遇,邵稹望见那旗色殊异,心中一沉。他与吐蕃人交手多次,认出来,那是统帅的旗帜。

    禄林赞。他想起这个名字。

    那禄林赞被突厥人冲击,与部众失散,护卫人马亦不过百骑。

    两相遭遇,邵稹沉着应对,分拨阵形。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前锋的士兵一鼓作气,将禄林赞的护卫杀得七零八落。

    邵稹左冲右突,所向披靡,没多久,与禄林赞正正相遇。

    禄林赞看到这个浑身血色的青年,煞气冷厉,犹如收命恶鬼,吃了一惊,忙扔下部众,调转马头逃逸。

    邵稹一刀刺穿一名护卫的喉咙,夺下他的长矛,使尽气力掷去!

    长矛在风沙弥漫的战场上掠过优美的弧线,将禄林赞肥壮的身体穿透,未几,坠下马去。

    “邵稹!”身后,忽而响起薛霆的惊呼。

    邵稹未及回头,背上刺痛袭来。

    他看去,一名禄林赞的护卫目眦欲裂,脸上满是不甘。

    耳边传来薛霆的暴喝,那护卫还想将刀再刺,头颅已经滚下。

    “邵稹!”薛霆惊惶的面容在眼前晃过,邵稹看着他,觉得身上的气力正慢慢消失。

    死,便是如此么?

    他想了想,觉得不难受,但是,心中却仍有什么不曾放下。

    是什么?

    他望着天空,铅白的云里,似乎藏着一个温柔的笑脸。

    宁儿……

    他苦笑。

    心中,似乎传来一声低低的叹息。

    我,到底还是骗了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