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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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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

    雪的祖籍远在晓城百里之外的农村。爷爷早逝,奶奶青春寡居。那时雪的父亲刚刚三岁,孤儿寡母,可以想象度日的艰难。仰仗族亲乡邻的扶助,雪的父亲得以成人。饱经生活磨难的他,格外的早熟,十二三岁就已是邻里争夸的大男子汉了。环境的高压,造就了他倔强要强的性格。十六岁时告别母亲只身来到晓城闯荡生活。也是苍天有眼,让他碰见了雪的热心肠的姥爷。老人见小伙子虎腮豹眼,膀大腰圆,隐隐地透着一股英气。且自己膝下只有一女也略嫌单薄,便慨然收了他为义子。果然是慧眼识珠,雪的父亲也不负所望,把个家调理得头头是道。一晃就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老人见小伙子牢靠可托,就和老伴儿一合计将女儿给了他。婚后年余,便双凤临门,真是乐得全家整天合不拢嘴。但好景不长,雪的妈妈偶染恶疾猝然早逝,把这老的小的一并抛给了雪她爸。

    那时户口管得紧,雪的爸由于是自己跑出来,生产队不但不给口粮就连雪的奶奶的口粮也给罚扣了。雪的爸要接她老人家到城里来,但她坚决不肯,雪的爸没办法只得俭省点儿钱买些吃的、用的不定时的给老人送去。雪的爸在城里也是个没户口的黑人,亏着雪的妈的生前单位领导心好,让他临时顶了他妻子的班,日子艰难自不必说,但还算勉强过得去。

    斗转星移,当年的一对雏凤已是羽翼丰满凌空在即,雪的姥姥却又抛下老伴儿撒手西归,一家人好不悲痛。好在雪的姥爷身板儿还硬朗,整天闲不住。自从老伴儿走后,老人更是里里外外地忙个不停,虽多有重复却不厌其烦。每每在对着雪的姥姥遗照愣神儿时,便是他最好的休息了。

    知父母者莫过于儿女。雪的爸深知老人的心思,便琢磨着给老人找个说话的伴儿。但左挑右选总也没有个称意的,爱说话的雪在一旁冷不丁插了嘴:把我奶奶接来不就得了。她哪里想到,这一下会给爸爸招来多大的尴尬。

    那怎么能行呢?姥爷首先反对,他是怕雪的爸面子上过不去。

    那怎么不行呢?没想到雪的爸却意外的开通。雪的姥爷说这样不太好,叫人家说闲话。但架不住两个外孙女的纠缠,也就半推半就了。

    雪的奶奶寡居多年,性格不免固执、孤僻。一千个不行,一万个不可,她说那样会叫人家笑掉大牙,更对不起雪死去的爷爷。世风虽是开明,但老太太的难以接受也是有情可原。以前没提这事时,老太太还能每年在两个宝贝孙女的软磨硬拖下来城里住上一两个月,自从提了这事,,老太太反而有了借口,说不习惯城里的人多车多,吵得慌,乱得慌。说趁自己身子板还行,再自由自在地快活几年,等擦不动挪不动了再说。晚辈们拗她不过,不得不由了她。

    转眼又到了冬季,天气冷得甚于往年。前不久,难耐孤独的雪的姥爷也轰然过世,又少了一口的家冷清得让人心寒。

    雪给爸找出多年舍不得穿的皮袄,劝他穿上。爸接过了皮袄略略沉思了片刻,说:我回家去看看你奶奶。没等雪说话便转身走了。雪和莲忙追出了门外——爸,等会儿,给奶奶捎点儿吃的。

    不用了,我去把你奶奶接来。雪的爸边说边加快了脚步,并没有回头。

    冬日农村的荒野,空旷且少有生气,只有北风恣肆狂妄地呼啸着。远处裸露在风沙里的房子像是挂在天上,摇摇欲坠。由于汽车在途中发生了故障,雪的爸赶到村边时已近黄昏。一抹夕阳的血色笼罩着生他养他的那座房子,红彤彤地,但没有传来婴儿的哭声。已早为人父的他,突然想,那红彤彤地红色,也许就是娘当年娩他时的血光吧?他尽量伸长着脖子,朝那座沐浴在晚霞中的所在高声叫喊:娘-------

    风,已代远来的儿子将娘房前打扫得净光。他捧着用自己的体温焐热的皮袄扑在了门上。娘,开门呀,儿接你来了。屋里杳无声息。娘------娘-----他就像一个孩子,一个乳臭未干的孩子略带哭腔。忽然,他的手像是碰到了什么,硬邦邦的-----是那把与他同龄的铁锁。已到了这个时辰,娘串门儿也该回来了,怎么------他问了东邻的婶子,又问了西邻的大娘,都说不知。他心里一下没了底。

    是小儿吧?小儿是他的乳名。

    是我,三叔。

    没见你娘吗?

    没有,我娘去哪了?

    唉,蹭蹬了不是!我听你三婶儿说,你娘一早就去了你那儿,说是给你送饺子去了。

    送饺子?

    啊,送饺子。不知你娘从哪听来一股风儿,是今年是寡妇年,当娘的要按自己儿子的年龄包饺子,一岁一个,还得是素三鲜馅儿,说吃了就能免灾,越早越好。真可惜俺早就没了娘,爱怎么地就怎么地吧。都这把年纪了,你三婶儿还是怕当寡妇,硬是给我包了六十七个饺子,这不刚吃完。虽说小了点儿,可把我撑得够呛。我跟你三婶说,撑死了也同样得当寡妇。你三婶儿狠狠地拧了我一把,多亏了这身厚厚的棉花套子,根本就没挨上肉皮。哈哈哈-----撑得实在难受,我这不出来溜达溜达,消消食。

    三叔,就不陪你说话了,我得尽快赶回去。

    忙什么,咱爷俩还没说够话呢,你娘自个儿还找不到家呀。再说都这么晚了,你到哪里去坐车?明儿再说吧。

    娘自个儿没出过门儿,我怕------三叔,转天再说吧,要不你也到我那里玩儿几天。

    看你这孩子,还是那个犟脾气,我抽空儿就去。你要是非要走,我也不拦了,叫你兄弟用三马子送你到公路上,没车再一块儿回来。

    真是天无绝人之路,他顺利地搭乘了一辆过路车,于晚上十一点又返回了晓城,一进门就大声的喊娘。这一叫不要紧,可把姐俩给吓着了。已经睡下的雪和莲一骨碌爬起来。

    你奶奶呢?

    你不是去接奶奶了吗?

    啊?你奶奶没来呀?霎时,一家人毛了手脚,他们顺着去车站的大街边走边打听,各个派出所也问遍了,音信杳然。无奈之下,雪的爸打发姐俩先回去看看,自己再转转找找。

    大约过了两顿饭的工夫,雪和莲风风火火地跑来:爸,找到了找到了。

    在哪里?

    坐在家里呢,快回去吧。

    以前老太太每次来城里,都是儿子车站接车站送,这次由于事情紧迫,一切都来之不及,再加老太太自觉来过几次,印象着离车站不是很远,但凡不会出什么大错,便心急火燎地来了。不想下了车却不知所之,打听吧,说不清地址。打电话,压根就不知道什么叫号码儿。不得已,便在广场上转来转去,心想能碰上个熟人就好了。眼看街上渐渐车稀人少,索性自己走吧,凭着记忆左顾右看,可恨城里的房子出奇的一样,象又不象,不象又象。蒙得严严实实的行人又懒得搭话,可叫老太太跑细了冤腿。累得不行了,便找了个背风的墙角儿坐下来歇歇,谁知这一坐下就没能起来。

    谁?不知是老太太睡得太熟还是失去了知觉,出来解手的小伙子见她没有丝毫的反应,索性嗓门又提高了几度:哎,醒醒。——屋里的人听到外面的动静,不知出了什么事,就都跑出来看个究竟。

    这不是莲的奶奶吗?刚出来的女孩子叫出声来。她是小伙子的妹妹叫艺,是莲的同班同学。说是妹妹,其实是他妈妈表姨家的孩子,皆因在她五岁时父母离异,双方都不愿抚养她。大表姨其心不忍,在她就要被送人之际抱了过来。艺很乖,一家人都喜欢得要命,在家里就是个说一不二的小皇帝。

    还不快帮我一把!她向站在一旁的哥哥呵斥着。他们赶忙把已经冻得不能说话的老太太抱进了屋里。大约过了几支烟的工夫,老太太吃力的有了语言能力:小儿------小儿------娘给你送饺子来了。莫名其妙的一家人这才发现老太太怀内鞋盒里的饺子在开始化冻。

    老太太执意要回家,说饺子一化冻就要粘在一起没办法煮了。他们两家相距不算太远,小伙子在妹妹的命令下找来一辆三轮车,和妹妹一起将老太太送去了莲家。

    快去煮饺子,过会儿就粘在一块儿了。奶奶着急地催促着孙女。雪和莲咯咯地笑着。奶奶,你就只知心疼我爸,俺俩就不是你的亲骨肉吗?怎么不给俺们也包几个来?

    怨你们自个儿不争气,丫头片子,生得个女人身。

    嗬,俺是女人身,你就不是------莲还要跟奶奶斗嘴,只见爸一头扎在奶奶的脚下:娘------

    小儿------我的小儿------奶奶轻抚着爸的头。

    奶奶,你早点休息吧,我们改天再来看您。

    雪的爸方才意识到只顾了自己一家人的团聚却冷落了恩人,雪急忙从厨子里拿出了下午才给爸买来的那条石林烟,硬往小伙子的手里塞,自然是你推我让的很是客气了一番。

    姐,不要就算了,好在都不是外人,是我这个同学的哥哥。莲指着身边的艺说。

    我也见过,他是任新的朋友。

    那就更没得说了,还客气什么?艺说。

    全家人千恩万谢地将人家兄妹送走后,又后悔大冷天也没让人家哪怕是喝口热水。

    多好的孩子呀,要不是他们,把不准我就见不着你们了。奶奶不无感慨。

    快别说了,娘,咱以后有机会再补付人家。您还是早点儿歇着吧。

    不行,我得看着你把饺子吃了。那口气不容置疑。可饺子压根儿还没有煮呢。

    奶奶满意地睡了,睡得静谧且安详。雪的爸坐在娘的身边,大滴大滴的泪水掉在地上。他心里默默地喊着,娘,我的亲娘------他在虔诚的为娘祈祷。

    多好的孩子呀------救命的恩人------老太太梦里还念念不忘有恩于她的人。

    老人的感情是朴实的,她愿用实实在在地东西去补偿人家。于是她想到了莲。她知道雪已有了对象,便执意要把莲许给那小伙子。但莲的态度却出乎她的预料,她嫌那小伙子丑。其实,奶奶也并没有看清小伙子的模样,只有莲------待字闺中的少女是敏感的,她甚至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在她面前闪过的小男人。她是个孝顺的孩子,因为从小是奶奶把她带大,所以她看不得奶奶的哭天抹泪。为了了断奶奶的这桩心事,只得答应先处处再说。这个小伙子便是缑佀。

    缑佀早已觊觎雪的美丽,只是万没有想到她居然还有一个孪生的妹妹。那晚当他第一眼看到莲时,还以为就是雪,只是碍于场合没敢多问。当真正的雪突如其来地闯入他的视线时,他顿时摸不着了头脑。他使劲揉了揉自己的眼睛,象是发现了什么奇迹。

    雪起初是极力反对莲和他的事的,因为缑佀曾在她的印象中大打过折扣。还是缑佀刚到农机厂那会儿,嘴上哥哥长哥哥短的把个任新叫得心里热热乎乎,时间一长,也就默认了这个兄弟。有一回缑佀心血来潮,非约任新到饭店啜一顿,并特意嘱咐一定要携嫂夫人同往。任新也没有推辞,便和雪一同去了。

    任新并不是爱扎堆凑群的体性,为了生存,也不好推辞一些必要的聚会和应酬。没想到这次却大倒了雪的胃口,她为缑佀出奇的丑陋而喷饭。她讨厌他,私下抱怨任新的这个长得不是人样儿的朋友给她带来晦气。她因为任新交了这样的朋友而对他冷嘲热讽。她背地里骂缑佀少调失教,满嘴喷粪。

    嫂子。缑佀呲着满嘴的黄牙。

    别这么叫,别这么叫。任新半推半就地说着,眼却美滋滋地看着雪。

    未来的,未来的。缑佀补充说。

    由于羞涩而两颊时红时白地雪使缑佀得寸进尺。

    恶心我是不?别看俺长得不怎么样,心灵美。今儿我扫了大姐嫂的兴,吓着了大姐嫂,我先赔礼一杯。缑佀说着便一仰脖儿顺了下去。紧接着又自满了一杯:这一杯我敬大姐嫂。

    哪来的这称呼?任新在一旁矜笑着。

    护着了不是?缑佀瞅瞅任新又瞅瞅雪。雪被窘得无地自容。碍于礼节,她只得陪饮了一杯。

    今儿高兴,我给大家讲个故事。缑佀说。

    好好。大家附和着。

    听长的还是听短的?听荤的还是听素的?

    有屁就快放,啰嗦什么!大伙儿已烦腻了他这老掉牙的套子。

    来个荤的。有人高吊着嗓门儿。

    想加点儿营养吧?把你泡在那里边得了!又有人调侃道。形单影只的闯入男人们的世界,犹入狼群的感觉使雪无所适从。由于雄性荷尔蒙气味的浸润,她的两颊早已神秘的潮红,她一时还很难适应男人们所特有的野性。

    说,快说呀。胖子耐不住了性子。

    看你那身肥肉,下辈子就该托生个娘们,颤颤巍巍的多过瘾。

    过什么瘾?你没听说三指膘子二指皮,过去五指才是那个吗?不行,不行。瘦子来了兴头。

    看你那两根粑粑橛儿的架子,攥把攥把也补不起那个窟窿。是谁的裤子破了,怎么会露出你来?胖子不无揶揄。

    我的破了,我的裤子破了。缑佀不失时机地打诨。误事,真误事!瞧我们姐姐脸都红了,急坏了姐姐,谁负得了这个责任?缑佀接着说。

    你又充什么好人?怕不是别有用心吧?是不是又打上了我们这位姐姐的主意?瘦子又把话送回来一半儿。

    雪虽听不懂他们说了些乌七八糟的什么,但能猜出总不是什么能摆到台面上的好话,狗嘴里哪能吐出象牙来?她搪不住这样的阵势,一甩袖子走了。

    别走,别走呀。缑佀边喊边追了出去。

    癞蛤蟆真想要吃天鹅肉了,看你能追到人家哪里去。瘦子大声嚷嚷。

    真是脸花心也花。这是胖子的声音。

    你们这是什么话?缑佀一边摸着自己高低不平的脸,一边搭讪着。

    什么话,你还当自己是什么好人?这年头想拿别人的老婆过把瘾的多了。

    这些虽都是过往之事,但时间的沉淀远没有泯灭雪对他们的厌恶。如今奶奶整天唠唠叨叨,这么说也算是救命恩人,又有任新夹在中间,也就没再说什么。大喜过望的缑佀天赐良机缔结美缘,他虽没有得到雪,但孪生姐妹又有什么不同呢?无以言表的兴奋使他彻夜难眠,有如半空中砸在了他头上一顶乌纱般惬意。(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