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末代天策 > 第一章 丰庆六年春

第一章 丰庆六年春

推荐阅读:宇宙职业选手斗罗大陆V重生唐三万相之王星门剑道第一仙雪中悍刀行一剑独尊牧龙师临渊行万古第一神

一秒记住【笔趣阁 www.helenru.com】,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上河村,这座地处于青州保海县三河镇东面九里多地的村庄,刚刚开始从大周丰庆六年春的清晨苏醒。大人们起得早的已经担浆荷锄往山里春耕去了。

    村西头的“素糁张”早早就推了独轮车出来,载着满满两大桶热气腾腾的素糁汤,从村西头推到村东头,再从村东头推回村西头——他要赶在去坝集卖汤之前先供应足了村里的需要。

    素糁张怕吵醒了贪睡的娃娃,从来也不吆喝,推一段歇下来,举起木勺在桶沿“空空空空”敲着,四里的妇人们听了,便披上衣衫,招呼一声“早啊张大”从门里递出一只海碗来,掌心一摊,一枚铜子儿静静躺着。

    素糁张回一声“早哦”一手拈取了铜子儿,一手“哗叽”舀起一满勺盛在海碗里。有时多话的妇人忍不住站在车前白扯几句,素糁张便因着发两句牢骚:最近坝集的生意难做,好端端从南方来了许多把式行、吃食摊,将生意都抢了。

    再过一会村庄里的鸡鸣狗叫声便开始沸腾热闹,村东边的一个大院里住着的胡家人也从睡梦中转醒过来。一天的生活开始了……

    胡家一间耳房里住着的陆鸿猛然惊醒,眼前低矮的屋顶让他有些恍惚,横梁和椽子上被虫蛀的孔洞仿佛在眼前慢慢放大,最后变成了模糊的一片。

    他现在直挺挺地躺在刚够一人宽的板床上,双眼空洞地一眨不眨,毫无聚焦,后背上清楚地传来半寸厚的茅草垫被汗水印湿了的冰凉感。

    他棱角分明的脸说不上英俊,甚至在这样的心境里,他的表情让人看上去有些狰狞。

    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做过这样的梦了。多久?七个月?八个月?还是一年?

    忘了。

    那个从剑门关悬崖上跌落下来的瞬间,那一股突如其来的强烈横风,那种被巨力撕扯扭曲的感觉,显得既熟悉又陌生。

    若不是眉骨上的那道淡淡的疤痕时时提醒着,陆鸿几乎忘了他是来自另一个世界——那个已经从他的记忆中渐渐模糊的世界。

    这两年时常想起的,反倒是四年前刚刚来到此处的时光——每天衣衫褴褛地东躲西藏、经常食不果腹,那是他人生中最不堪回首的时光,偏偏又最让他刻骨铭心。直到终于病倒在胡顺家门口……

    我们的历史终归并非一成不变,天际没有尽头,时间不见长短,我们的陆鸿就像一叶扁舟在历史的长河之中飘飘荡荡,最终驶入无数岔河其中的一支,在这样一个奇特的时间、寻常的地点靠岸停泊,以一个未知的身份在大周丰庆六年这个港口前,投身进了绚烂多姿的历史洪流中。

    胡家说是乡曹家门,毕竟也不算豪门富户,因此家中只有陆鸿一个帮衬,大小事情都要教他打理,日子久了倒也安逸。这个家的家长,也就是陆鸿的义父胡顺已经隐隐约约提到过,要给陆鸿说个亲事……

    陆鸿刚刚二十一岁,寄宿在胡乡曹家中做事已有三个年头。自从前年冬天他从燕子河的冰窟窿里拉出了胡乡曹的独子,便从劈柴担水的苦工变成了浇菜伴读的小厮。

    眼看着天光放亮,陆鸿收拾思绪从床板上坐起身来,披上他的短褂,准备洗漱完料理一下后院里刚刚冒起的葡萄藤。想起整个后院的劳动成果,他的心情不禁舒畅起来。

    这样的日子,安稳、实在,现在他想做的,就是投入这个平静的生活,忘掉那个缠绕着他的噩梦……

    这天是丰庆六年二月初一,初春的清晨,凉阴阴的湿冷空气依旧没有散去。

    妇人们伺候娃娃吃了早饭,便早早地携妯带娌,相跟抬着衣裳被服,去燕子河边抢一个最合心意的枕石浆洗——明天是二月二龙头节,家里的针线浆洗事务都要放一放,一怕伤龙目,二怕伤龙皮。

    再看看东面王家村那里冒起来的日头,今天肯定是个好天!

    胡家的院子后面就是燕子河,河水最初从玄女山上的老泉滩里流淌下来,带着些湍急劲儿穿过坝集,绕过西马庄,从上河村的北面转了个弯就渐渐平缓下来向东流去。

    燕子河面上还蒸腾着开春来最后一丝雾气,陆鸿便光着膀子蹲在河滩上,用澡巾汲着河水搓洗后背的汗浆。

    这时李家的长妇带着姑娘各抱一大盆旧衣物走了近来,见了他戏笑道:“小陆,平日看你高高瘦瘦的,没想到身体这样板实!”随她来的姑娘早就红了脸躲在她娘身后,偷偷向陆鸿坚实的后背瞄了一眼。

    陆鸿一面拧干澡巾在身上胡乱擦着,一面站起身来笑着招呼:“李家婶,你们早。”

    “早早早。”李家长妇看出自家姑娘的窘迫,也不再拿陆鸿开玩笑,撂下了木盆棒槌,开始挑拣先洗的衣裳。

    那姑娘也是一般动作,还从自个儿的木盆里翻出一筒碎皂角放在她娘脚边。

    陆鸿急匆匆地披上衣衫,道了声“婶子你慢慢洗”便一溜烟地跑回自家院里去了,进门时还一不小心在门槛上绊了个趔趄。

    李家长妇哈哈大笑,喊了声:“慢着些!”那姑娘也捂嘴吃吃笑了起来。

    陆鸿进门正撞见胡效庭从房里出来。这是胡顺家里的独子,还是个十五六岁的半大小子,长得眉清目秀,一身干干净净的圆领长衫,嘴唇上软软的绒毛看上去就是个未经世面的书生娃娃。

    “鸿哥,早!”胡效庭端端正正地给陆鸿行完礼,便高兴地走上前拉着他的手说,“今日甫清先生要来,你不用做事罢?不如同我一道练字!”

    陆鸿有些无奈地摇摇头,说:“要做事的,后园子里的葡萄架很久没整理了,趁开春打理一下,夏天葡萄长得好玉儿才有的吃。”末了又问:“甫清先生这次会住几天?”

    胡效庭失望地说:“只一天。”

    “县学里有事?”陆鸿把湿漉漉的澡巾搭在晾衣绳上,头也没回地说。

    “不是县学里的事……”胡效庭勉强挤出一丝微笑,“保海县要开春科了,先生奉命经办三河镇考生入试的事情,明日还要主持镇上乡学的开笔礼!”

    说罢他脸上的表情便黯淡下来,两手绞着手指,低头站在院子里。

    所谓开笔礼,是指学童初次入学,要在二月二这天拜至圣尊师孔夫子像,恭听先生讲授人格礼仪,并获赠文房四宝等等。

    陆鸿瞪着他看了半天,才想起来胡效庭前年被县学退学的事情。“诗文不达;不通经义、不识时务”就是县学教授给他的岁末考语。

    诗文不达就是不足以考进士科,不通经义、不识时务是指不足以考明经科,不是说无法及第,而是连“考”的资格都没有。

    因为这事不仅胡效庭断了入仕的路,还让胡顺在宗亲跟前丢尽了脸面。

    那年胡效庭一人戚戚艾艾从县城回来之后,被胡顺在村口儿捉住当场抽断了两根篾条,拖回家锁在房里年都没让过。

    那段日子陆鸿时时去看他,也见过他的文章,经文典籍固然诸多曲解,时政上却颇有新意,甚至提出州县长官理当术业专工,不应同时兼管政务、刑狱等事,宜各相分立;摒弃经义、诗赋,多方取仕,重技艺而轻文章。

    陆鸿当时对他的思想颇为震惊:他说的不正是三权分立的雏形吗?只不过这两条已经相继触碰了文官的底线,被劝退也是理所当然。

    他随即找过胡效庭,认为其想法很有可取之处,只是过于前卫,世人难以理解罢了,或许几百年后可以实现,但是可以努力尝试。胡效庭顿时大生知己之感,对陆鸿更加亲近,时常找他讨论。今日说起甫清先生才又忆起那年的事情。

    “甫清先生做过大官罢?”陆鸿有意开导他。

    “嗯!”胡效庭抬起头说,“先生做过从二品太子少傅,后来好像因为一件案子被皇上贬到保海县来当县学教授……”他不明白陆鸿为甚么要问这些,于是看着他,想从他的眼神里读出甚么。或许鸿哥想说仕途险恶,即便考不上也不用未必是祸吗?

    谁知陆鸿又问:“你知不知道我最敬佩甫清先生哪点?”

    胡效庭摇摇头。

    陆鸿把他拉到石凳边坐下来,说:“我最敬佩甫清先生的,不是他做过多大的官,而是他被贬黜之后仍然潇洒淡泊,这种‘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洒脱情怀。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这才是真丈夫!”

    胡效庭似乎有所顿悟,却听门外有人连连击掌,径直推门进了院来。这人五十来岁年纪,一身泛白的藻蓝长衫,歪戴着一顶方巾,五短身材,团团一张圆脸,笑眯眯地显得颇为亲和。

    胡效庭赶忙站了起来,深深作下揖去:“先生大驾,学生有失远迎,十分惶恐。”

    陆鸿也跟着叫了一声“甫清先生”,拱手作礼。

    甫清先生哈哈大笑,指着陆鸿说道:“好一个‘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好一个‘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真真说到了老夫的心声,你是老夫半个知己啦。”他将两句话反复念了几遍,又问,“后一句是南唐大才李太白的名句,却不知前一句出自何处?”

    陆鸿这才想起那是出自宋代范仲淹的《岳阳楼记》,自己胡摘乱抄居然引用了“后人”的词句,心下好不惭愧,只得硬着头皮说:“无意间看到,不曾记得出处。”

    甫清先生“哦”了一声,显得颇为遗憾,伸手虚扶了一把胡效庭,接着又问:“可记得前后文章?”

    陆鸿皱着眉头想了想,说:“只记得后句: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

    甫清先生再细品了一遍,随即摇头嘟囔了一句:“忧国忧民可矣,何故忧君……伪君子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