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成何体统:全2册 > 第十七章 风波初定

第十七章 风波初定

推荐阅读:深空彼岸明克街13号夜的命名术最强战神全职艺术家龙王殿重生之都市仙尊财运天降花娇好想住你隔壁

一秒记住【笔趣阁 www.helenru.com】,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庾晚音穿来的时间太短,还没见过足够的生离与死别,不明白他人的善,最终都是灼身的火。

    这天晚些时候,木云混在一群同僚间,终于见到了太后。

    他们几乎不敢相认。

    几天前还正当盛年、雍容华贵的女人,此时口眼歪斜地倚在榻上,见到木云,她整张脸都涨紫了,口齿不清地喊了起来,依稀是个“死”字。

    木云哭丧着脸跪下去,啪啪地掌自己的嘴。“臣该……该……该死!臣没……没料到那图尔如……如此狡猾,竟与端王狼……狼狈为奸,躲……躲开了追捕……”

    太后哪儿会让他自扇几个巴掌就混过去,恨得双目暴突,还在嚷嚷着“死”。

    跪了一地的臣子全部假装听不懂,喃喃地劝她凤体要紧,宽心息怒。就连平日最得她信任的大宫女都一脸木然地立在一边。

    大宫女见到太后“中风”后口涎横流的模样,就知道大势已去。

    说来也巧,多年以前,那个威严的老太后就是中风后没过多久就离世了。再往前,夏侯澹的生母慈贞皇后也是这样早逝的。

    这一次与那几次的中风,因由是否一样,大宫女不敢细想,也没心思再猜,她此时只想着太后一倒,自己要做什么才能保住这条小命。

    太后扯着嗓子嚷嚷了半天,最后带上了哭腔,喊的内容也变了,似乎是“救命”。空气中泛起一股异味,她失禁了。

    几个臣子挤出几句宽慰之言,劝她好生将养,便逃也似的仓皇告退。

    走出宫门,几人面面相觑,都是苦不堪言。

    有人压低声音,暗含希望道:“听陛下今日早朝说的话,似乎没有清算的意思。他还有端王这么个劲敌,想在朝中站稳脚跟,便需要培养自己的势力……”

    “你的意思是,他会拉拢我们?”

    木云半边脸还高高肿着,闻言在心中冷笑一声,摆出一脸夸张的畏惧表情。“赶……赶紧辞官吧。皇帝连……连弑母都不怕!”

    另一个臣子愣了愣。“你说的也对,那一位远非仁主,现在不清算是因为我们还有用,等他灭了端王之后呢?与其等他兔死狗烹,不如趁早告老辞官,才是真的保命之道啊。”

    于是众人各存心思,分道扬镳。至于有几人跑路、几人找夏侯澹投诚,便只有天知道。

    木云不知道自己这番表现有没有被端王的探子查到。他希望探子能如实汇报给端王,好让自己洗清叛徒的嫌疑。

    事情发展似乎如他所愿,端王重新召见了他,还透露给他一条新情报:“我派人上邶山查看过了。享殿里留下了几个碗大的坑洞,不知是什么武器打出来的。皇帝能逃出生天,应该是留了一手。”

    木云忙不迭出主意:“既然如此,不宜正面交战,只能攻其不备,让他来不及反击。殿下还记得先前商量过的那个计划吗?”

    夏侯泊沉默。

    沉默就代表他记得,但还在犹豫。

    木云道:“殿下,此事宜早不宜迟,万万不能放任他坐大啊。”

    端王为了名正言顺,筹谋了这么多年,想要借图尔之刀杀人却又失败,现在已经被逼到了不得不亲自动手的境地。即使成功夺权,也落了个千古罪名。

    木云知道他在担心什么。“当然,咱们必须师出有名。我近日先派人在民间散播流言,说那场雷雨是因为皇帝弑母,苍天降下警示。过些时日再照那个计划行动,正好还有个呼应,百姓只会觉得暴君死有余辜。”

    良久,夏侯泊轻轻点了点头。

    满朝文武惶惶不可终日的同时,被他们视作魔王出世的夏侯澹正在床上躺尸。

    萧添采开的猛药只够他撑到下朝,药性一消就被打回了原形。

    这一天冷得出奇,连日秋雨过后,寒风从北方带来了入冬的气息。北舟忙进忙出,指挥着宫人烧起地龙、更换罗衾,就是不搭理夏侯澹本人。

    等余人退下,他又自顾自地整顿起了暗卫。

    夏侯澹陷在被窝里半死不活。“北叔。”

    “……”

    “北叔,给点水。”

    “啪”的一声,北舟冷着脸将一杯热水搁到床边,动作过大,还溅出了几滴。

    夏侯澹:“……”

    庾晚音对外还得做戏做全套,表现得对情况一无所知。

    出门之后,她被其他惊恐的妃嫔拉到一起,窃窃私语八卦了一番。又跟着她们到太后的寝殿外兜了一圈,请安未遂;到皇帝的寝殿外探头探脑,被侍卫劝退。

    一整套过场走完,她已经冷到感觉不到自己的脚趾了,搓着手念出最后一句台词:“看来是打探不出什么消息了,咱们先散了吧。”

    结果被一个小美人挽住了胳膊。

    小美人巧笑倩兮。“庾妃姐姐不用急,最晚今夜就该听到了。”

    庾晚音道:“啊?”

    一群人心照不宣地笑起来。又有人挽住她另一边胳膊,悄声道:“姐姐,太后病倒,现在没人送避子汤了,正好加把劲儿留个龙种呀。”

    “对对,我前日学了个时兴的牡丹妆,可以为姐姐化上。”

    “说什么呢,庾妃妹妹容颜极盛,再去浓妆艳抹反而折损美貌!上次花朝宴上,那谢妃处心积虑涂脂抹粉,在妹妹面前不也像个笑话一般?倒是我这蔷薇露不错,妹妹你闻……”

    庾晚音:“……”

    她想起来了,邶山之变发生前,这边的宫斗戏码应该是刚演到自己复宠。

    呼风唤雨的太后倒了,不仅前朝在地震,连带着后宫也得抖三抖。

    于是庾晚音摇身一变,成了重点巴结对象。

    挽着她的小美人,父兄都是太后党,自己从前又依附于淑妃,跟着踩过庾晚音。如今急得花容憔悴,生怕庾晚音一朝得势,吹枕边风报复自己,甚而累及娘家,所以忙不迭过来示好。

    却也有头铁的,觉得庾晚音小人得志,阴阳怪气地劝了句:“那圣心一向易变,依我看,妹妹还是悠着点为好呢。”

    庾晚音又想起来了,这原本似乎是一篇宫斗文。

    可她到现在也没记全她们的名字。

    祸国妖妃庾晚音面对着神态各异的众人,酝酿了半天,憋出一句:“我觉得吧,这宫里历来比相貌、比家世,氛围不太友好。”

    众妃:“?”

    庾晚音道:“而且古来后宫平均寿命太短了,这种局面对大家都不利啊。我倒有个提案,以后可以引进一下乒乓什么的,把竞技精神发挥在有意义的地方,友谊第一,比赛第二,提高身体素质,关照精神健康。”

    死寂。

    半晌,挽着她的小美人问:“‘乒乓’是什么?”

    等众人散去,庾晚音又从地道折回夏侯澹的床底下。

    刚一探头就被扑面而来的暖意撞得一激灵。

    地龙烧得内室温暖如春,头顶传来夏侯澹低低的说话声:“……太医不行的话你顶上,最好让太后撑满一个月。”

    萧添采道:“臣尽力而为。”

    谢永儿的声音响起:“我能问问为什么吗?”她语带恨意,还记着太后的打胎之仇。

    夏侯澹道:“不能。”

    庾晚音趴在床底陷入沉思。

    太后党这两天递上来的折子能把御书房埋了,讨饶投诚的、告老辞官的、趁机告状铲除异己的,堪称群魔乱舞。夏侯澹全都仔仔细细地读了,还预定了分批召见他们。

    现在回头分析,她才想明白夏侯澹当时没杀太后,还有另一层目的:留一个缓冲期,将太后的势力平稳接手过来。

    有端王这个大敌当前,己方势单力薄,当务之急是在短时间内壮大队伍。而此时最容易拉拢的盟友,正是那些即将失去利益的既得利益者——兵败如山倒的太后党。

    此时妄动他们,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平白给端王做嫁衣裳。那理想中的肃清朝野,只能留到日后徐徐图之。

    庾晚音虽然没有亲自跟那些臣子打过交道,但看过文中的描写。那群人对着夏侯澹连哄带骗、阳奉阴违,对外却又打着皇帝的名号层层剥削、中饱私囊,种种阴招从未收敛过。仅仅作为旁观者,她都恨不得快进到秋后算账。

    但夏侯澹忍下来了。

    无论是在邶山上命悬一线之际,还是现在声威大震之时,他做出的所有选择,仔细一想竟然都是最优解。

    论心性,论眼界,都可以算是个优秀的帝王了。

    ——或许优秀得有点过头了。

    谁能相信这只是个刚穿来一年的演员?

    谢永儿沉默了一阵,后知后觉地品出了其中门道,嘀咕了一句:“狠人。”

    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

    夏侯澹道:“太后党里哪几个是端王的卧底?”

    谢永儿:“……”

    夏侯澹道:“别犹豫了,回头列个清单,老实交上来。你已经跟我们在一根绳上了,这一波端王不死,死的就是你,有什么情报都主动点。”

    谢永儿忍气吞声道:“知道了。”

    萧添采跟在谢永儿身后告退,走到无人处,脚步渐渐慢了下来,盯着谢永儿的背影。

    “娘娘。”

    谢永儿回头。

    半大少年欲言又止了半天。“你不是说,被陛下的真情打动?”

    夏侯澹刚才的表现,就差把“工具人”的标签钉她脑门儿上了。

    谢永儿望着萧添采那不识人间疾苦的天真表情,苦笑一声,道:“哪儿有那么多人间真情。我只是临阵倒戈,以图苟且偷生,活到他们决出胜负罢了。”

    这话说完,她自己听着都惨淡到了难堪的地步。萧添采愣在原地,明显不知该如何反应了。

    谢永儿捡起碎了一地的尊严,吸了口气。“走了。”

    身后追来一句:“等他们决出胜负……然后呢?”

    谢永儿听出了他语声中暗藏的期待。然而她这会儿已经意气不再,也没心思与任何男人周旋了。

    她耸了耸肩,道:“大概是想办法逃出去吧。”

    萧添采不吭声了。

    谢永儿茫然抬头,望了望被殿檐切割出形状的天空。“你说好不好笑,我一心想拥有这个天下,却连这天下长什么样都还不知道呢。”

    内室。

    庾晚音从床底下爬了出来。“小会开完了?”

    “开完了。”夏侯澹倚坐在床上。

    庾晚音四肢回暖,整个人都活了过来。她坐到床沿喝了口茶,皱眉望着夏侯澹。“是我的错觉吗,你的脸色怎么比早上更差了?”

    夏侯澹尚未回答,靠墙站着的北舟突然冷哼了一声。

    夏侯澹飞快地瞥了北舟一眼。这一眼的意思是:别告诉她我吃药的事。

    北舟更重地哼了一声,走了。

    庾晚音:“?”

    夏侯澹道:“没事,只是伤口愈合得比较慢。羌国的毒太厉害,能活下来都是奇迹了。”

    庾晚音眯眼打量着他,拖长了声音:“澹总,你怎么总有事瞒着我?”

    这句话有没有一语双关,只有庾晚音自己知道。

    夏侯澹僵硬地笑了笑。“哪儿有。”

    不知不觉,庾晚音发现自己已经能从他的表情甚至眼神中看出许多门道来了。

    昨日他刚从鬼门关回来,精神状态却出奇地平和。但现在,他那双浓墨绘就的眼瞳又晦暗了下去,似乎在无声地忍耐着什么。

    庾晚音道:“你头又疼了?”

    夏侯澹:“……”

    夏侯澹问:“你怎么知道?”

    “我知道的可比你想象中多。”

    庾晚音没能等到预想中的反应。夏侯澹根本不接招,装傻充愣地一笑。“不愧是你。”

    庾晚音钓鱼失败,只得放弃这个话题。“躺下,给你揉一揉。”

    其实按摩并不能缓解他的头痛,但他喜欢这个提议,欣然将脑袋凑了过去。庾晚音搓热掌指,熟练地按上他的太阳穴。“闭眼。”

    夏侯澹依言合上眼假寐。

    窗外风声呼啸,衬得室内越发静谧。

    不知过了多久,夏侯澹轻声开口:“你还好吗?”

    “我?”

    “山上死的那些人——”他闭着眼,似乎在斟酌措辞,“他们无论如何都会死的。就算完成了任务,也会被端王灭口。所以,他们的死不是你的错。”

    庾晚音的动作慢了下来。

    她有点啼笑皆非。“你在给我做心理疏导?”

    夏侯澹睁眼望着她,那眼神说不出是什么意思。

    “咱明明经历了一样的事啊,要疏导也该互相疏导。”她轻轻拍了拍他的额头,“也不是你的错。”

    夏侯澹仍旧不错眼地盯着她,久到庾晚音开始觉得莫名其妙。

    她摸了摸自己的脸。“有东西?”

    “没有。”夏侯澹终于移开了目光,“身上有点香。”

    “香?”庾晚音低头嗅了嗅,笑了,“你那些好妃子给我洒的蔷薇露。”

    “为什么要给你洒?”

    庾晚音想起那句“加把劲儿留个龙种”,老脸一热。“不为什么。”

    “说啊。”

    “头不疼了?那我先走了。”

    夏侯澹连忙扯住她的裙摆。“别别别,我不问了……”

    暗卫捧着密信赶到门口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重伤在床的皇帝,在用生命跟妖妃玩一些拉拉扯扯的游戏。

    暗卫脚下一顿,正要原路退下,夏侯澹却瞥见了人影。“何事?”

    庾晚音连忙站直了。

    暗卫道:“白先生有信。”

    庾晚音道:“阿白?”

    暗卫呈上信件,诧异地看了庾晚音一眼,见她毫无回避之意,而夏侯澹竟也没赶她,不禁腹诽。他专门负责为夏侯澹传信,每次时隔月余回宫一趟,都发现这妃子的地位又有显著提升。

    她究竟有何过人之处,能让多年不近女色的陛下迷了心窍?

    夏侯澹已经拆开了信封,抽出信纸扫了一眼。

    暗卫听见他居然向庾晚音解释:“我让阿白派人去帮图尔,他回信说照办了。”

    “派人?”

    “……他的江湖兄弟。”

    庾晚音恍然大悟。“这就是你给阿白的任务?你许诺给图尔的援军,就是一群江湖中人?等等,阿白不是今年刚出师吗,他是怎么号召到那么多人的?”

    夏侯澹:“……”

    夏侯澹语焉不详。“他有他的法子吧。”

    庾晚音道:“阿白还挺厉害。”

    夏侯澹抿了抿嘴,没接茬,又将信封开口朝下抖了抖。里面先是照例掉落下几枚药丸,接着是一个意料之外的东西。

    一枚银簪,雕成飞鸟振翅的样子,末端垂落下来的却不是穗子,而是两根长长的羽毛。

    这明显不是送给皇帝的。

    夏侯澹的嘴角沉了下去。“云雀。”

    他将簪子递给庾晚音。“给你的,他说你生日快到了,这是贺礼。”

    暗卫的眼都直了。这么刺激的场面真的是他能看的吗?当着皇帝的面,给皇帝的女人送礼?

    暗卫心惊胆战地偷看庾晚音。

    庾晚音哭笑不得。“他可真不怕死。”

    不是啊这位妃子,你怎么还有闲心管人家怕不怕死,你自己不怕死吗?

    庾晚音将簪子拿在手里掂了掂,见夏侯澹一脸“你敢簪上我就杀了阿白”的表情,忙搁到一边,劝道:“莫生气,他对我没那个意思,江湖人不懂规矩,拿我当朋友呢……”

    夏侯澹阴沉道:“一共只相处过几天,这就交上朋友了。”

    庾晚音闻着醋味儿居然乐了,心想:你当初还装什么大气,可算装不下去了。

    暗卫窥见她嘴边的笑意,心梗都要发作了。

    庾晚音俯下身去凑到夏侯澹耳边道:“陛下。”

    夏侯澹被她吹得耳朵发痒,将头偏到一边。庾晚音跟个千年狐狸精似的,穷追不舍缠着他,幽幽道:“陛下……他只是我的妹妹。”

    夏侯澹:“……”

    暗卫:“?”

    你刚才说什么?

    庾晚音魔音贯耳:“他说紫色很有韵味。”

    夏侯澹:“……”

    夏侯澹没憋住:“噗。”

    暗卫麻木地心想:这或许就是下蛊吧。

    夏侯澹躺尸了一天,字面意义上回了点血,第二天终于能勉强起床,立即人模狗样地出去跟太后党打机锋了。

    庾晚音睡了个久违的懒觉,起床后熟能生巧地换了男装,带着暗卫低调出宫,确认无人盯梢后,默默出了城门。

    都城郊外的墓地上新增了一座石碑,碑前的土坑还未填上,旁边停着一口空荡荡的棺椁。

    庾晚音下车时,眼前已有数人等候:李云锡、杨铎捷、尔岚,还有一对素未谋面的老夫妇。

    寒风比昨日更凛冽,吹得众人袍袖飘荡。那对老夫妇身形佝偻,互相搀扶着,望向众人的双目浮肿无神,似乎虽然张着眼,却并未注意到身处何处。直到庾晚音上前,那老妇人才略微抬起头来,嗫嚅道:“诸位……都是我儿的同僚?”

    为避开端王的眼线,所有人出城前都乔装打扮过,也不能自报真名。就连这座碑上刻的,都只是汪昭入朝时用的化名。

    杨铎捷上前道:“伯父、伯母,我们都是汪兄的至交好友,来送他一程。”

    其实要说好友也算不上。

    汪昭这人像个小老头儿,平时说话字斟句酌,沉稳到了沉闷的地步,没见他与谁交过心。何况他入朝不久后,就只身远赴燕国了。

    老夫妇闻言却很欣慰。“好,好,至少有这么多朋友送他。”

    老夫妇颤颤巍巍地打开随身的包袱,将一摞衣物放入棺椁,摆成人形。

    侍卫开始填土的时候,庾晚音鼻尖一凉,她抬头望去,天空中飘下了今年的第一场雪。

    李云锡今早咬牙掏钱买了壶好酒,此时取出来斟满了一杯,唱道:“湛湛江水兮上有枫,目极千里兮伤春心。魂兮归来,魂兮归来!哀江南……”

    老夫妇在他沙哑而苍凉的吟唱中悲号起来。

    庾晚音站在一旁默默听着,突然想起很久以前的某一天,自己用大白嗓哼小曲儿,被汪昭听见了。汪昭当时纠结了半天,点评了一句:“娘娘唱出了民生多艰。”

    那就是他们唯一的交集了。

    汪昭是怎样的人、生平抱负是什么、有没有过心上人、临死望着夏国的方向想些什么,她一概不知。

    只知道天涯路远,青冢无名。

    李云锡唱完,将杯中酒倾洒到冢前,道:“汪兄,霄汉为帐,山川为堂,日月为炬,草木为梁,你已回家了。”

    余人也接过酒壶,依次相酬。

    李云锡最后又倒了一杯。“这是岑兄托我敬你的。”

    庾晚音将地方留给老夫妇哀悼,示意几个臣子走到一边。

    她低声问:“岑堇天怎么了?”

    李云锡道:“不太好。”他叹了口气,“昨日听说燕黍有着落了,他还很高兴,约了今天来送汪兄的。今天却起不了身了。”

    庾晚音回宫时,夏侯澹已经见完了两拨人,还带回一条新闻:“庾少卿在想方设法给你递话。”

    庾晚音神思不属。“庾少卿是谁?”

    “……你爹。”

    “啊,差点忘了。”

    “估计是在端王手下混得不好,看我这里有戏,想抱你的大腿求个新出路。这人在原作里就是个路人甲吧?要不然给他个……”夏侯澹语声一顿。

    庾晚音望向他。

    夏侯澹问:“你哭过?”

    “没有。”庾晚音的眼眶确实是干燥的。她忘了自己多久没哭过了。

    她说了岑堇天的事。

    夏侯澹提醒道:“他原本就是要病死的。”

    “但原作里他至少活到了夏天,旱灾来了才死。”

    “那是因为他以为能看见丰收,吊着一口气呢。现在他知道有旱灾,也知道百姓能挺过旱灾,不就没挂念了。”夏侯澹语声平静,“对他来说是HE[1]了。”

    庾晚音有些气闷。

    她想说这怎么能算HE呢,他们当初明明许诺,要让岑堇天活着看见河清海晏、时和岁丰。然而在用这句话换取他的效忠时,他们就心知肚明,时间多半是来不及的,这愿景注定只能是个愿景。

    但她还没出口,夏侯澹却像是预料到了她的台词,用一种教导孩子般的口气说:“晚音,千万不能忘了他们是纸片人,记住这一点,否则你会被压垮的。”

    当那苍凉的歌声和悲号还萦绕在耳际时,“纸片人”这个词就显得格外刺耳了。

    庾晚音脱口而出:“你在邶山上听见汪昭的死讯时,不是这个反应啊。”

    夏侯澹的眼神有刹那的沉寂。“所以我也得提醒自己。”

    庾晚音哑口无言。

    夏侯澹似乎认为话题自动结束了。“最近外头很危险,不要再出宫了。想探望岑堇天,可以派人去。哦,对了,要召你爹进宫来见吗?”

    “不见。”庾晚音深吸一口气,“我不见他,他就永远是个纸片人。”

    夏侯澹:“……”

    夏侯澹忽然记起,自己曾经向她保证过,她永远都不需要改变。

    是他食言了。

    他不想看她痛苦,所以试图剥夺她感知痛苦的权利。

    过了好几秒,夏侯澹轻声问:“晚上吃小火锅吗?”

    “……啊?”

    夏侯澹笑了笑。“你不是一直想凑齐三个人,吃小火锅、打斗地主吗?现在有谢永儿了,我把北叔也拉来,咱们可以教他打牌。”

    庾晚音强迫自己从情绪中走出来。“你伤口还没好呢,不能吃辣吧?”

    “可以做鸳鸯锅。”夏侯澹对小火锅有种她不能理解的执念。

    天黑得很快,宫灯暗淡的暖光照出纷纷扬扬的白雪。

    庾晚音去偏殿找谢永儿了。为防端王灭口,谢永儿现在对外称病不出,其实一直独自躲在夏侯澹的偏殿里,整日里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夏侯澹跟着走到庭中,挥退了撑伞的宫人,转头望向北舟所在的房门,脚步却迟迟没动。

    不知过了多久,他拂去肩上的落雪,上前敲了敲门。“叔,吃火锅吗?”

    门开了,北舟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当朝暴君低眉顺眼。“别生气了,当时吃药也是别无他法。”

    北舟无声地叹了口气。

    夏侯澹道:“……叔。”

    头顶一重,北舟在他脑袋上按了一下。“我说过,你是南儿的孩子,就是我的孩子。叔在这世上无亲无故,费尽力气护你周全,可不是为了什么家国天下。你再为这劳什子皇位多折一次寿,叔就把你绑着带走,丢去天涯海角度过余生,听懂了吗?走吧。”

    北舟没等他回答,自行走了。

    夏侯澹还低着头站在门边。

    庾晚音穿来的时间太短,还没见过足够的生离与死别,不明白他人的善,最终都是灼身的火。

    小火锅咕嘟作响,北舟吃得直抽气。

    庾晚音招呼谢永儿:“站着干吗?帮忙下锅。”

    谢永儿整个人还是蒙的。她没想到自己穿来之后第一次吃上火锅,竟是在这种情况下。

    她面前的狗男女已经自顾自地聊了起来,似乎在交流今天的新情报。

    夏侯澹道:“民间已经有传言了,说太后是我害的,那场雷雨是对我为君无道的天罚。”

    庾晚音道:“好家伙,端王党散播的流言吧?这是要打舆论战的节奏啊。不要葱,谢谢。”

    夏侯澹道:“也可能是残余的太后党。虾滑要下红锅吗?”

    北舟抬头插言:“谁在传这些,我去抓一个宰了,杀一儆百如何?”

    “不行。”庾晚音和谢永儿异口同声。

    庾晚音:“?”

    资深追星女谢永儿道:“舆论战我懂啊,封口只会适得其反。要用魔法打败魔法,你也找些人去街头巷尾,说端王不仁不义,派人去邶山暗杀你和太后,幸而你是真龙天子,洪福齐天,天降九九八十一道闪电,劈死了所有刺客。”

    夏侯澹沉默了一下道:“有点浮夸。”

    庾晚音赞同道:“确实。”

    “百姓不怕浮夸,鱼腹藏书他们都信,越浮夸传得越广。”谢永儿侃侃而谈,“夏侯泊一直不反,你们知道为什么吗?他这人其实一直坚信自己是天降正义、大夏救星,所以执着于师出有名。现在这些流言,听上去是他逼不得已要亲自动手了,其实是在做铺垫呢。”

    “啪啪啪”,庾晚音鼓起了掌。

    “永儿,端王能折腾这么多回合,原来都是因为有你撑着。”

    谢永儿不太自在地笑了笑。“他段位比我高多了。”

    “那是因为你心中有情,你比他像个人!”

    夏侯澹沉吟:“既然如此,我们也不能无缘无故突袭他,否则弑母加弑兄的罪名扣下来,日后朝中人心不稳。”

    庾晚音道:“按照胥尧书中所记,有两种刺杀你的方案,都是在太后死后的。一个在灵堂里,一个在出殡时。但如今局势变了这么多,端王会选哪种,又或是都不选,我也说不好。我觉得应该先针对这两个方案做好防备,端王那边也派人盯紧了,一旦他有异动,咱们就能抓个现行,名正言顺地把他办了。”

    提到胥尧的书,谢永儿的耳朵动了动,抬头望向庾晚音。“说起来——”

    “怎么?”

    “你上次告诉我,胥尧记录的计划,跟我最初的提议都有些出入。”谢永儿越说越慢,“但你是怎么知道……”

    你是怎么知道我最初的提议的呢?我明明只告诉了夏侯泊一个人,难道以他那完美反派的做派,竟会转头说给你听?

    当时她被突如其来的冲击搅乱了思绪,没想到这一节。这几天情绪逐渐平复后,这个问题一次次地浮上心头,又被她一次次地压下去。

    她不确定自己是不是真想知道答案。

    庾晚音飞快地与夏侯澹对视了一眼,神情如常,拍了拍她。“也是胥尧倒戈后告诉我的。你那些提议,端王都找胥尧商量过。”

    “啊。”

    内心深处,谢永儿觉得这个解释也有牵强之处。但如果不是端王,也不是胥尧,难道庾晚音还真开了天眼吗?

    ——天眼。

    谢永儿忽然有种奇怪的感觉:不该再顺着这个思路寻觅下去了,否则最终找到的,也不会是自己喜欢的真相。

    肩上一紧,庾晚音揽住了她。“妹妹,男人这种东西,天涯何处无芳草,回头咱去别处找。”

    夏侯澹莫名其妙地看了庾晚音一眼。

    夏侯澹问:“这也是你的妹妹?”

    在某人的有意控制下,太后的病情反反复复,吊着不少人的心上上下下。直到整个太医院轮番请罪了一遍,事实终于逐渐明朗:她是真的好不起来了。

    就在这数日之间,太后党树倒猢狲散。几个出头的被褫了,一批辞官的获准了,剩下的囫囵并入了皇帝麾下,连官职都基本没什么变动。

    那些空出来的位子,被一些新人填补了。

    尔岚和李云锡都升了职。

    杨铎捷终于挥泪告别钦天监,转头敲锣打鼓入了吏部。

    许多平日里被各部压在底层闷头干活的小官吏,此番都被悄然提了上去。

    一切发生得无声无息,甚至因为过于平静,让人少了几分风暴过境的实感。

    为此,浑水摸鱼的炮灰们还在感慨皇帝走了狗屎运,那些入局最深的聪明人却已经生出几分胆寒。

    他们感受不到风暴,是因为风暴都被扼杀在了青之末。

    先前只知道端王是个人物,现在才惊觉,原来还有更狠的在上头。

    单看谁升官、谁丢命,就能发现皇帝装了这么多年瞎,其实看得比谁都清楚。他像一条最剧毒、最狡诈的蛇,在有十足把握前可以彻底僵死,任人踢打踩踏都绝不动弹。但等你瞧见他露出獠牙,你就已经是个死人了。

    于是恐惧的更恐惧,胆大的却生出了别的心思。

    朝中不乏恃才之辈,只是在这乌烟瘴气中熬到今天,基本都心灰意冷了。此时太后一倒,风向随之一变,他们隐约嗅到了大展宏图的希望。

    甚至连端王党中都有几个冒险跑来找皇帝投诚的。他们以前哀叹生不逢明主,只能将希望寄托在端王身上,等着他取而代之。如今一看,倒也不用费这个周章。

    就这样,随着太后党的消失,朝中多出了一批拥皇党。

    木云急了。

    木云一心要保住在端王手下的地位,混在太后党中找皇帝磕了头、表了态,转头就忙不迭地吩咐手下,加大力度传播流言,务必让暴君无道的形象深入人心。

    他为端王干了这么多年脏活,自认为熟能生巧,天衣无缝。结果忙完一天刚回家,等待他的却是一道圣旨。

    夏侯澹随便找了个罪名,将他革职查办了。

    木云大惊失色,想破脑袋也没明白自己在何处露出了马脚。直到听说端王手下的其他卧底也被一锅端得干干净净,他才恍然大悟——有人把整个名单列给夏侯澹了。

    “谢——永——儿!”木云将这几个字咀嚼出了血味儿。

    与此同时,端王党正在进行这个月的第十八次紧急会议。

    臣子们着急上火,千方百计暗示端王该动手了,皇帝在飞速成长,晚一天动手就少一分胜算。

    夏侯泊面上一派庄严,优雅的眉目间隐现忧愁。“陛下虽然为君有过,毕竟仍是本王的亲生兄弟。他不仁,我却不可不义。正所谓得道多助,失道寡助,我若与他一样不择手段,又怎么对得起诸位的拳拳之心?”

    臣子们热泪盈眶:“殿下!”

    夏侯泊温声劝慰:“诸位务必少安毋燥,多行不义必自毙,要相信他的因果报应很快就来了。”

    夏侯泊送走臣子们,大门一关,唤来死士:“按照计划去布置。”

    死士道:“殿下,听说谢妃已经倒戈,她又常能未卜先知,会不会将我们的计划也报给皇帝?”

    夏侯泊微笑道:“以前她出的主意,我在实行时都会改变一些小小的细节,她并不能察觉。这次也一样,我会在计划当日,临时让你们去多办一件小事。”

    他挥退众人,低头拉开床头的暗格,取出一个绣工粗糙的香囊,捏在修长的手指间晃荡了两下。

    如果谢永儿真有天眼,就会发现他手中把玩的香囊,并不是自己所绣。

    庾晚音打了个喷嚏。

    她正在翻奏折。

    夏侯澹最近拖着尚未痊愈的伤口,成日撑出生龙活虎的样子与人周旋,往往一回寝殿就直接躺下了。庾晚音为了减少他的工作量,坐在床边一封封地翻奏折,一目十行地扫过去,总结道:“章太傅歌功颂德了三百字,重点是吹了句自己的侄子。”

    夏侯澹道:“呸,他侄子是个智障,晾着吧。”

    庾晚音将它丢到“不重要”的那一堆,又翻到下一封,笑了。“李云锡的。”

    自从朝中开始变动,她就没见过李云锡等人了。

    夏侯澹不再与他们私下接触,还特别告诫几人,眼下正值多事之秋,少与人议论皇帝,更别让自己成为拥皇党里的出头鸟。

    李云锡已经在朝堂中摸爬滚打了一些时候,也懂了些好歹。收到夏侯澹的告诫,他奇迹般地领会了用意:皇帝对胜利并无绝对把握。万一最后赢的是端王,皇帝也要尽量保住这一批臣子,确保端王得势后不因记恨而毁了他们。

    李云锡感动得潸然泪下,却又不能进宫谢恩,最后洋洋洒洒写了张陈情表,恨不得磕出点血来涂上去。

    庾晚音看得直乐。“有几个字都糊了,不会是边哭边写的吧哈哈哈……”

    笑声戛然而止。

    夏侯澹转头望向她:“怎么了?”

    庾晚音盯着奏折。“他说岑堇天快不行了,想再见你一面。”

    耳边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夏侯澹坐了起来,正视着她。“我现在不能出宫。”

    “我知道,那我——”

    “你也不能去。我那天就说了,外面不太平。”

    庾晚音急了。“我刚想起来,我可以带萧添采去看他啊,就算治不好他,哪怕让他走得舒服点呢?当初是我们忽悠他入朝的!”

    “那让萧添采自己去,你别去。”

    “萧添采这人只跟谢永儿一条心,对你我可是挺有意见的,万一他糊弄我们……”

    “晚音,”夏侯澹打断了她,语气是从未有过的强硬,“别去。岑堇天有什么遗言,可以让人转达。”

    庾晚音不认识般愣愣地看着他,半晌才轻声问:“你想让他也在死前望着皇宫的方向吗?”

    有床幔遮挡,夏侯澹的脸庞隐在阴影中,苍白而模糊,让她突然回忆起了初见之时,自己得知他身份之前的恐惧。

    他的语气也像那时一样疲惫。“等我下了地狱再还他的债。”

    庾晚音还是出了宫。

    傍晚,趁着夏侯澹召见别人,她带上萧添采与暗卫,熟门熟路地溜了出去。暗卫早已习惯她在宫中为所欲为,根本没想过她这次竟是抗旨。

    他们照常确认了无人尾随,庾晚音担心夏侯澹发现后派人来追,催着马车直奔岑堇天的私宅。

    那片熟悉的试验田已经被积雪掩埋,看不出作物的模样。

    出来迎客的是一个出乎她意料的人——尔岚。

    尔岚见过庾晚音男装,一眼认出了她。“娘娘,岑兄病重,又无亲友在身边,我来帮忙。”

    庾晚音顾不上寒暄,忙把萧添采推了进去。“让他给岑大人看看。”

    萧添采不情不愿地搭上了病人的脉。

    岑堇天费力地撑开眼帘,望见了庾晚音。他面现急切,略去所有虚礼,用仅存的力气道:“娘娘,燕黍在各种田地的耕种之法,我已写入册中……”

    尔岚帮着将册子递给她。

    岑堇天曾说过这玩意儿需要两三年才能试验出来,不知他用了什么法子,竟赶出来了。

    庾晚音郑重道:“放心吧,图尔答应了一到燕国就将货物运来,开中法也在照常实行,开春时全国的农户都会种上燕黍。”

    岑堇天道:“仓廪……”

    庾晚音道:“户部检查过各地仓廪储备了,旱灾一来,怎么调剂赈灾都已有数。等到旱灾过去,还会让各地照着你的册子调整作物种类。”

    “陛下……”

    “陛下一切安好。他很挂念你,无奈身不能至,让我代劳。”庾晚音张口就来,“他让你好好养病,等明年田里的燕黍成熟时,咱们一起去看。”

    岑堇天面露微笑,慢慢颔首。

    萧添采诊完了脉,回身将庾晚音拉出了屋,低声道:“沉疴难愈,应该是出生就带了恶疾,拖到现在,已经无力回天了。”

    庾晚音心中一紧,还不肯放弃希望,疑心他没有使出全力,又不知该如何求他,只能深深躬身。“萧先生。”

    萧添采大惊:“娘娘使不得!”

    庾晚音道:“屋中那位,是所有大夏百姓的恩人,求萧先生让他多活一些时日,哪怕看到一次丰收也好。”

    萧添采沉思了片刻,道:“只是多活几个月的话,或许有法子。”

    庾晚音正要高兴,又听他道:“但我有个条件。”

    “什么?”

    “我见陛下对娘娘甚是信任,等他解决了端王,娘娘能不能在陛下面前美言几句,让他放谢妃自由离开?”

    庾晚音:“……”

    她肃然起敬。“萧先生真是情深似海。”

    斯文少年被这用词噎了一下,尴尬得手脚都不知往哪儿摆。“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见她郁郁寡欢,心中……算了,娘娘就说行不行吧。”

    “行,当然行,别说放走谢永儿,就是把你一起放走也行,你们可以红尘做伴活得潇潇洒洒,策马奔腾共享人世繁华。”

    萧添采道:“……我并不……”

    萧添采道:“谢娘娘。”

    萧添采去开药方了。

    庾晚音望着那片积雪的田地,听见身后靠近的脚步声,微微偏了偏头。“萧先生很厉害,应该能让他多活几个月。”

    尔岚道:“嗯。”

    她们同时陷入沉默,并肩望着空旷的雪地。

    庾晚音小声问:“岑大人知道你是女儿身吗?”

    这是她第一次说破这个事实。

    尔岚平静地摇摇头。“他只当我是好友。”她自嘲一笑,“他都这样了,何必再让他平添烦恼呢。”

    庾晚音听出来了什么,有些震惊。“你对他——”

    尔岚没有否认。“我的心思是我自己的事。”

    她似乎察觉了庾晚音的难过,笑着摸了摸后者的头。

    尔岚生得高挑,眉目间暗含英气,扮作疏阔男儿也毫不违和。此时低低说话,才显出女儿音色:“我生于商贾人家,幼时有神童之名,过目不忘。父母家境殷实,也就随我跟着兄弟一道念书。长到十五岁,我才发现身为女子,读再多圣贤书都没用,我还是得嫁给一个木讷男人……”

    庾晚音愣了愣,没想到她还结过婚。

    但转念一想,尔岚看上去有二十五六,放在这个时代,再过几年都能当奶奶了。

    尔岚道:“后来男人死了,我在家中守寡,成了左邻右舍的谈资。他们这一天若是没别的可聊,就聊我是不是又穿得太俏、多看了哪个男人一眼。终于有一天深夜,我跳入了河中,想着如果不能游到对岸,我就死在河里。

    “我游过去了。于是我继续往前走,再也没有回头。走啊走啊,到了都城,遇到了你们,入了户部,干了好多事……”

    她深吸了一口冰凉的空气。“等到局势稳定,四海清平,也就到了我退隐之时吧。”

    庾晚音明知故问:“为什么?”

    “你能看出我是女人,别人迟早也能看出。与其等到那时被人参本,不如急流勇退,再寻一处山清水秀的地方度过余生。有此一遭,我终于也算活过爱过,再无遗憾。”

    尔岚转头看着庾晚音。“其实,汪兄、岑兄一定也不遗憾。所以不要伤怀了,晚音。”

    注释:

    [1]HE,HappyEnding的缩写,大团圆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