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5、搅黄亲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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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王子腾可算得上如今‘贾史王薛’四家族里最有权势之人, 王家因他身居高位、手握实权, 在贾赦这一辈各自当家后一跃成为四大家族之首。王夫人和凤姐得意风光也多有仗着娘家得利的缘故。

    如今这光景,史家一门两候, 内囊却尽上来了, 连排场体面都不大能顾及;薛家豪富,却也江河日下, 进的少出的多,不知道何时就难以为继了;贾家两国公府邸,尽是安享富贵、不知上进之辈, 如今看着荣府飞出鸾凤,大姑娘成了贵妃, 可除了掏空家底修造了一处美轮美奂的大观园,什么实在的好处都还没捞着呢。

    偏此时,王家的顶梁柱壮年突丧, 王家高门霎时分崩离析。王子腾之兄无能无德, 胡作非为的名声已从金陵传到都中来,已闹得六亲不和;王家嫡支人丁稀少, 下一辈竟只有个王仁,这王仁实在‘不仁’、‘忘仁’, 生是大家子, 却偏爱感谢偷鸡某狗的勾当,就连王熙凤都十分不亲近这个兄长。

    凤姐怔了半天,一把拉住贾琏的手,眼泪早已留的满脸都是, 只顾不上拭:“好二爷,叔叔自来壮健,这个年纪,仍是弓马骑射不曾丢下一人,人到底怎么忽然就没了?还是进京的当口。求二爷打听明白了。”

    贾琏早已心软,没口子的答应了,立刻起身出去打听。

    王夫人很受不住,赶着就过来贾母这里,哭道:“这可如何是好?”

    贾母叹道:“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也是没法子的事。只不知舅老爷在何处亡故的,若离京不远,叫琏儿帮着料理完毕,也算咱们的心。”贾宝玉就在贾母院中东跨院里与姊妹们一起,他是王子腾的亲外甥,比贾琏这个侄女婿更该外头照理去,贾母却一字不提,王夫人也无别话。

    王夫人只一径的苦。

    贾母上了年纪的人,总觉福没有享完,是以怕死,本来就很忌讳这些事,见王夫人杵在这里哭个不停,道:“我原为了娘娘下谕叫他们姊妹都往园子里去,唯恐宝玉离的远了,别个疏忽了他,正不自在。才叫她们姊妹都来,大家商量着,也是宽慰的意思。你又提起这些伤心事来,又招我的烦恼来了。”

    王夫人只得止了眼泪,告辞出来。

    才进荣禧堂东,就见薛姨妈急急地迎上来,两只眼睛肿的核桃一般:“姐姐,二哥他……真没了?”

    王夫人那眼泪又留了下来,两个中年姊妹抱头哭了一场。尤其薛姨妈,全倚仗娘家和姐姐家,如今王子腾一去,空落落的没个站处了。

    一时,彩云彩霞打了水,伏侍净面。王夫人问:“也不知是何情形?”

    薛姨妈道:“蟠儿已出去打听了。等他回来,我带着宝丫头去看望嫂子,如今那边只留下嫂子和个小侄女,还不知道以后靠什么过活呢。”

    王夫人伤心过去,忖度娘家已然败了势,靠着孤女寡母再难救起,宝玉又生的单弱,很不愿叫宝玉跟去操持。心下想着到出殡的日子,叫他去给舅舅磕头送行,也不枉他舅舅疼他一场,全了甥舅之情了。是以薛姨妈的话,倒叫她不好接。

    顿了一下,才道:“凤哥儿呢?她叔叔那样疼她,怎的也不露面,只顾自己将养?”

    玉钏儿忙叫人去寻凤姐,一时平儿亲自过来,眼圈红红的:“二.奶奶听了,险些厥过去,央求了二爷出去打听,她自己已往那边府里去了。”

    叫王夫人惭惭的,只是说:“她的主意越发大了,出门去也不来告诉一声。”

    次日,贾琏回说:“舅老爷是赶路劳乏,身体抱恙,只是舅老爷未在意,谁知离京不过小半日的地方,骑马快行时一头栽下马来,当下就不行了。未留半句言语,已是死了。”

    王夫人听了,捂着心口,哭道:“回了你老爷,你打点行装快去帮着料理,也打发人告诉你媳妇儿一声。”

    贾琏就道:“昨儿我已过去帮着料理,如今已是连夜进京了,只是等朝廷恩旨。她在舅太太那里,帮着照管些事情,也已知道。”

    王夫人听闻,才想起来要打发人传信给元春知道。命周瑞拿上二百银票,去夏太监的在都中的宅院里找他带话。

    半晌,周瑞家的进来回道:“倒是等到那夏太监,夏太监收了银子已往宫里禀告娘娘去了。只是……”

    王夫人忙问:“只是什么?”

    周瑞家的垂头丧气道:“太太吩咐的差事,我们男的不敢耽搁,立时便去了,那夏太监分明在家,却偏偏叫等了足有一个时辰,后头收了银票,亦是不大搭理,又一个时辰才往宫里去。听这夏太监说话,已知道舅老爷的事情的,偏他不告诉娘娘知道,言语里头很是可惜,说甚只这一个踏脚的基石,还塌了。”

    王夫人气的哽咽,谁知下午那夏太监便到府里传话,说贵妃娘娘乍闻噩耗,晕死过去,幸得太医诊治,已无大碍。只贵妃叫带信:千万好生扶养宝玉,扶助他成材。叫王夫人务必大局为重。又奉上二百银,才打发那夏太监回去。

    静思元春之话,王夫人心下一痛。是了,哥哥故去,娘娘的臂膀就少了一支,如今只得以宝玉亲事作砝码,迎回林、朱、薛三家,集多家之力,方能襄助娘娘和宝玉。

    忙叫人问:“娘娘前儿下谕,叫她们姊妹搬去园中居住,我恍惚听老爷说择定了十八日?”

    彩霞忙回:“是。已使人进去分派收拾。”

    王夫人又问:“各自住哪处轩馆?”

    彩霞一一回明,王夫人急道:“如何没有林大姑娘和朱家丫头?”

    彩霞一愣:“林姑娘病了,精神短,老太太不叫打扰。听说朱绣姑娘正在议亲,已走了纳采。”

    王夫人闻言,如割肉一般,脸上十分不好。程家和朱家就如同肥肉,先时王夫人自觉手到擒来,倒不大放在心上,如今听闻朱绣已定了亲,却经受不住了。如此接二连三,都是不遂意的事,搁不住生了歪心,想搅得那亲事成不了才好呢。

    只是凤姐日渐与她离心,琏二爷不可信。几个陪房,只周瑞还有些能为,故此,把事情告诉周瑞家的。

    周瑞一家也仗着府里的势,做过些贪便宜强买地的事情。只是自打那年太太起意叫寻个红倌人教导大姑娘,后头叫老太太知道,那红倌人包括丫头婆子就都死不见尸了,几乎唬破了周瑞家的胆子,偏太太一句都替她没求请。这会子听说又叫她男人作那败德损阴私的事情,老大不愿意,想了一想,只叫她女儿女婿进来,托付了冷子兴。

    其实王夫人内宅愚妇,所料想的伎俩也不过就是坏人名声,叫男家知道,这才到六礼第一步,即便婚事作罢也不会很难堪。

    程宅亦是四进的宅院,家里的姑娘藏在内宅,如何坏人名声呢?况且王夫人还不想引人怀疑,更不愿将事情闹大,她心里宝玉要纳朱绣作二房,即便是二房,也不该污名满身,没得叫人看轻了宝玉。

    冷子兴作了一会子难,先把传些香.艳流言坏人名节的法子给划去了,这法子忒阴损,若成了那家的姑娘只是个死。若拿着出身说事,倒也还使得,只说这丫头和宝二爷有些私情,说隐晦些,自然有人信,这事也有八.九分能成。偏生那府里太太看宝二爷跟眼珠子似的,若是带上他,头一个不愿意的就是太太。

    其余的,一个不出二门的姑娘,可能有什么法子既能叫男家疑惑,又不会叫抓住她的把柄;既大体上保全了名节,又叫婚事不成呢?

    正愁着,他媳妇笑道:“什么大事,也值当你这样发愁。你若是安安稳稳的,这一年都不往那些脏地方钻,我就告诉你个好法子。你做的好了,太太高兴,还将那些府里淘换下来的古董教你出手,可好不好。”

    冷子兴笑道:“这本是丈母娘交代下来的,你还和我使心眼儿。况且我与人谈生意,少不得出入红馆,你这醋的好没道理。”

    他媳妇冷笑:“你只拿我当糊涂人糊弄,你私底下那些勾当哪个我不知道!只提醒你,你来历不明的一个人,如今也是大宅子住着,使奴唤婢的,可都是靠了谁家的济!”

    冷子兴心里不痛快,面上还只赔笑作揖:“好娘子,若果然太太把淘换下的古董叫我经手,手里有货,都是人求我,哪用得着请别人,自然不用去那些地方。快把主意说来,做成了,我守着你,咱们也养个孩儿是正经。”

    这话正戳到周瑞女儿的心事,入门快十年,男女一个不得,听冷子兴这话,心又软了。

    她悄悄道:“去年前街一户人家闹贼,你可知道?”

    冷子兴拧眉头道:“又扯这闲篇作甚!”

    他媳妇哼的一声:“那贼没被捉住,出来时反倒惊动了街坊。本是小事,谁知后头就传出些不好的话来,说他家的姑娘叫这贼看见,大晚上的,姑娘家穿的轻薄,倒饱了小贼的眼。都是些没影儿的浑话,信得人也不多,只不巧,正干着人家相看这姑娘,那婚事就黄了。不过过了几个月,都忘了这事,他家姑娘嫁的也还成……”

    冷子兴闻言,大笑道:“果然是个贤内助!好!好!就依你说的。”

    他媳妇嗔道:“可不许你亲去扒人家的墙头。听说他家也是个有家业的,家下人应也不少,你可寻个信得过的,身手伶俐的,仔细叫拿下了,倒把你供出来。”

    冷子兴摆手道:“我心里有数儿,明儿你进去回岳母,就说这几日必成的。等有些闲话了,我再打听那男家是谁,悄悄透给他家知道,许是还能白得个人情。”

    他媳妇啐一口,骂道:“坏人姻缘的缺德事,你倒兴兴头头起来。”

    冷子兴笑道:“你这人,主意分明是你出的,事情也是岳母交代的,我出力去办,反倒说这话。你当那府里太太就是什么好心,不过是也打着拣人情的主意,只怕是她看上了这家姑娘,或说给娘家内侄,或说给贾家族人,不过是看人家家资富贵罢了。才不是说的那好听的甚么‘被男家蒙蔽,这男家极不成器,小子吃喝嫖赌,无有不为’,甚么‘打小儿养在老太太膝下,心里拿她当半个女儿,舍不得看她终身落得那样’。”

    “若果真好心,悄悄告诉人家娘舅知道也还罢了,怎倒得使那见不得人的伎俩。况且还那多要求,这不成那不就的。我听说太太娘家哥哥,那位王大人死了,她娘家侄子很有些‘名声’,金陵无人肯把女儿许配,她见程家富贵,又极娇宠这女孩儿,唯恐人家看不上,便生出这个歪法子来。六礼才过一,即便那家黄了亲事,老人看着也不打紧,只是怕他家里女孩儿作了心病。太太这时候上门替内侄求亲,不就是施恩去的么,叫人家值情,那家疼爱女儿,八成就允了。真真儿得了便宜还卖乖。”

    两口子你来我往,拌了半宿的嘴。

    第二日,冷子兴就寻了这多年的好伙计,一个诨号叫“猴子七”的小个子。这猴七很有几□□手,翻墙入宅如探囊取物一般自如,很是和冷子兴做过几场买卖。冷子兴旧年作古董商,有时看上了哪家的宝贝,人家执意不肯卖,他也不纠缠,只过二三月,那宝贝就不翼而飞了。后头靠上荣国府,才渐收了手。

    冷子兴和猴七乖觉,从来不招惹高门大户,这一回猴七就有些顾虑:“那一片可都是富贵人家,尤其这程家,皇商呐,做着皇差,咱们招惹,可不好罢?”

    冷子兴笑道:“不过是他家管家忒不把人看眼里,吓他一吓,也不用偷什么东西。只你出来时弄出动静来,叫左邻右舍都知道,我看他家有脸没有。只一日还不妥当,你看看守备门禁,若能连去二日,这才好呢。”

    又安慰道:“不叫你走空,我早已备下百两谢银。若不是实在气着了,也不弄这唬人的法子。”

    猴七听说这话,才依从。议定当日晚上二更后,三更前,趁着人都没睡死,捣乱一番。

    猴七自去准备,他媳妇在内屋里都听见了,出来就摇摇摆摆的往娘家去了。

    见了周瑞家的,如此一说,周瑞家的大喜:“好孩子,还是你们有法子。安心,姑爷出了二百两,此事成了,必叫他赚五百两谢钱。”

    说着,就悄声告诉她女儿:“甄家运出来足有九个大箱子,太太收着呢。如今宫里太监老是上门打秋风,太太银钱不凑手,必得想法子折买那里头的东西,只怕一件出来,女婿就能赚几百两。”

    她女儿听说,喜得无可无不可,连声道:“您老人家千万帮着您女婿,他赚了银子,我叫他拿出来一半谢您老人家。我兄弟都这大了,很该替他寻一房好亲事,妈既把我嫁了出去,也该寻个良户女孩给他,方才不委屈了他。”

    这话正说到周瑞家的心坎里了,她原先看中了朱绣,觉得长得好有能为不说,还叫朱嬷嬷认作女儿,少不得放出去,配给自家小子正合算。谁知这朱绣有这造化,摇身成了正经大户的姑娘,这姑娘肖想不得了。周瑞家的还可惜了好一阵子,又暂且把给自家儿子脱籍的事缓了下来,没个好亲事,先在府里混着罢了,还能领一笔钱粮。

    此次王夫人真实打算,连周瑞家的都瞒着,是以周瑞家的告诉冷子兴的那些话,确实是王夫人原话。只不过不管是冷子兴,还是周瑞家的,都全不信,心里猜度太太必然瞧上了这姑娘,说给内侄王仁的。

    周瑞家的有心替女婿在太太跟前卖好,送走了女儿,忙起身穿戴好,兴头头的告诉王夫人知道。

    王夫人听了果然喜欢,念了一声佛道:“那边的事,只管来告诉我知道。”

    出了门,周瑞家的才撇撇嘴:太太分明听到女婿为这事垫了二百两银子,去只字不提,果然越发抠索了。

    次日,周瑞家的一早就进来,服侍在王夫人身旁,只等着她女儿亲自来告诉,太太见是放出去的小辈,不好不给些赏赐。

    谁知半晌午,她女儿哭哭啼啼的找进来,一见面儿,就大哭道:“你女婿为着您老给的差事,下了大狱了,可怎么了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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