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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胯下之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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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时,先前谈价格的几个人又抓住他的胳膊不放,要买几条鱼。 ≧ ≦虞松远说:“对不住了各位,下一周我还在这里。”

    一个大嫂抓住他的胳膊小声说,“这个开饭店的不是好人,小伙子你小心点。”

    “谢谢你大嫂,我有数!”虞松远向大嫂点点头,还是跟着向饭店走去。

    这家饭店叫“灌河饭店”,与旁边气势宏伟的国营“灌河大酒店”相隔不远。饭店规模并不大,但装修很精致。走进店内,中年男人比虞松远还急,把袋子往秤上一称,二十七斤六两。然后,便将鱼儿连同水草迅全部倒进水泥池内,还让一名厨师赶紧去找砻糠。

    由于天凉,又未沾泥水,连夏天时离水即死的红鱼都还活着呢,经理脸上笑开了花。围着的几个厨师,和一个穿得花枝招展、却庸俗不堪的年轻女人,都高兴得手舞足蹈起来。

    中年男人对虞松远解释道,“我们晚上有一个重要的接待任务,是县里安排的,要接待抗战时在这里打过游击的几位老长。不选旁边的国营‘灌河大酒店’,而选择我们这个私人小饭店接待,就因为我们饭店的招牌是活的灌河水鲜。可今天活鱼采购不到,县里点名的灌河鲈鱼,因季节不对更是弄不到。这不,正焦头烂额呢,小伙子你来了,你可救了我的命了。”

    说着,拿出钱夹,从中数出十张十元的大票子,递给虞松远。虞松远吓了一跳,“太多了,不值这么多的。”

    经理说:“我叫刘道华,我开饭店就是凭一个‘义’字。对义气的人讲义气,对仗义的人讲仗义,对不要脸的人我也不要脸。我看得出,你不是捕鱼为生的人,这鱼是你亲手刚钓的,不假吧?”

    “我是学生,这是我钓着玩的。”

    “我说一百元值,它就肯定值。你想知道为什么吗?”

    “……”

    见虞松远不解地看着他,经理说,“这些刀鱼、红鱼,现在都是活的,晚上下锅之前,先让长们看一下活鱼,给县里、给饭店可增大光了。就这一下,比什么广告都厉害。你想,以后县里的重要招待,还不全放在我们店啊。”

    “就这,也不值一百元哪”

    “我没说完。还有十五条灌河四鳃鲈鱼,而且还是活的。这种大鲈鱼叫灌河鲈鱼,是我省知名特产,闻名海内外。《三国演义》第六十八回中,名士左慈在和曹操共同进餐时说,‘天下鲈鱼两鳃,惟松江鲈鱼四鳃’。清代文人也曾有‘四鳃鲈鱼独出松江—府,八足螃蟹横行天下九州’的名联。其实,灌河四鳃鲈鱼与松江四鳃鲈鱼为同一鱼种,只是现较晚而已。”

    “每年‘芒种’前后,鲈鱼足膘鱼肥,才是捕捞和上市之时,价格一般在一元以上。四鳃鲈鱼肉质洁白肥嫩,烹饪后肉似蒜瓣,汤汁浓如鲜奶,呈乳白色,浓稠粘唇,清香似桂树飘香,经久不绝。色香味媲美淞江鲈鱼,历来为筵席佳肴。”

    经理又看着他接着说道:“你在大冬天,我们最需要的时候,给我送来珍贵的灌河四鳃鲈鱼。这些鲈鱼,等会找来砻糠,用水湿透,将鲈鱼放进,可以活七八天哩。你说你帮了我这么大的忙,就是你再要点,我也会给。”

    虞松远点点头,“听你这么一说,一百元我要了。”

    “要了就对了,你能再帮我一个忙吗?”经理得寸进尺。

    “你说。”

    “下周三晚,我还有一个重要接待活动,要为一个重要人物,干脆给你全说了,是给我县一个大干部的老父亲办八十大寿。人家又选择在我这个饭店办,是看得起我这个私人小饭店哪。我需要刚钓起的活的三十斤以上的鲈鱼、刀鱼和红鱼,有多少全要。小老弟,真没别的办法了,就全靠你了。”

    “我保证不了,我是一个学生。不到万不得已,我怎么去钓鱼。周三我要上学,真的没有时间。”

    “我求你小老弟了,我实在不敢把宝押在鱼贩身上,鲈鱼最难了。再说,这大冬天,就是鱼贩这季节也弄不到活鱼啊。全靠你了,少上一天学不要紧的。而且,三十斤,我给你一百五十元。”经理连劝带诱。

    虞松远妥协了,他太需要钱了,钓一天鱼挣一百元,老师月工资三四十元,一天赶上他们三个月。再钓一次,不仅可以减轻家里负担,甚至可以买辆旧车,来回也方便。于是,他咬牙说:“好吧,三十斤我不敢包,十到十五斤吧。”

    经理说:“也行,最少十五斤,不能再少了,越多越好吧。”

    虞松远收起钱要走,忽然想起什么,“我这口袋不能用了,我要去买口粮。能不能借我条口袋,下次一并还你。”

    经理说:“这太好办了,饭店什么都缺,就这东西多。”于是让厨师们找来三条尼龙口袋,其中一条里面装了二三十斤大米。经理说:“这米送给你了,别忘了我们的约定。”

    “我说话算数,答应的事,肯定会尽力去做。不过,这米我却不能要。”

    “你不要太在意,仅是感谢的意思,再推来推去就没意思了。”经理很仗义的样子,虞松远只好收下。

    虞松远走到饭店门外,刚将提在手里的粮食背到肩上,正要走,却听到里面一个女人高声泼口大骂那个经理,“姓刘的你他娘的疯了,给一个穷小子这么多钱?二十元就打了,你给一百?我拚命使眼色你全当没看见!”

    经理的声音道,“你他妈懂个屁,这乡下小子虽然是个穷光蛋,但你看他那眼色没有,比他妈茅坑里的石头都硬。越是这些穷汉,骨头越他妈硬。我不软一点,他肯定不尿你。大冬天的,你让我上哪去找这源源不断的活鱼?多给这几块钱,你就当施舍给乞丐,或是让小偷偷了,会死?”

    “没本事你开什么饭店,当初你和我爸是怎么说的?”

    “少拿你爸压我,不想过你他妈滚蛋。四处放骚,勾三搭四的,那天你和李局长两人关在包厢内在干什么,别以为我不知道。帐我他妈还没跟你算呢,**……”

    经理插着手,叼着烟,骂骂咧咧地走到饭店大门外,却见虞松远正站在大门旁边,默默地望着远处的天空。知道说漏嘴了,经理马上涎着脸贴了上来,“同学你别在意,这老娘们小抠油儿,太烦人了,我是哄她才这么说的……”

    虞松远没有理他,他快步离开饭店。身后是经理的声音,“周三我等你……”

    走出去好远,虞松远的眼泪悄悄流了出来。他拚命地克制自己,强制自己忘掉这一切。已经到了万难的时刻,人到屋檐下了。当初,韩信就在离此不远处受过胯下之辱,今日,小爷我也得把这口气生生地给咽下去!

    周三,他还是以家里有急事为由,请了一天假。结果,那天下了一场入冬前少有的一场小雨,忙活了一天,只钓到二十多斤,其中,大鲈鱼也只有六七条。答应人家的事,没办利索,但虞松远再想钓,天色已经不早了。

    他曾到图书馆查了一下,此时节鲈鱼应该返回灌河出海口产卵哪,或许是这条河沟独特的地理结构,或许是这里丰盛的食物来源,也或许是这里潮汐起落时海淡水相混的独特生态,让这些大鲈鱼耽搁了行程。

    当他下午把鱼送到饭店时,经理正望眼欲穿地在门前张望着。突然见虞松远提着口袋走来,经理提着的心才放下,就差给他跪下了,千恩万谢,非要给他一百元。并表示什么时候他送鱼来,都按这价收,多多益善。

    虞松远没理他,从始自终没说一句话,拿了钱迅走人。

    他一扫被盗后的颓唐,意气风,直接上市场,一番讨价还价,最终花七十八元,买了一辆八成新的上海飞鸽牌自行车。又顺手买回一瓶地瓜烧,一包盐炒花生米,二十斤玉米面儿。

    回到宿舍,把因死掉而被自己留下的两条大红鱼清理干净,在水池前的空地上支起木架,点起篝火。待明火过后,用炭火将鱼烤熟,洒上盐末,开始慰劳自己。两条鱼吃完,一瓶六十五度的地瓜烧也喝尽了,花生米也吃完了。

    然后,带着酒意,只穿着内衣,到木栈桥上狠狠打了一套拳,只到出了一身大汗,心里的所有不平和苦闷,似乎才被泄殆尽,心情无比畅快。

    练完功,他就这样光着身子,对着夜色中的河面,声嘶力竭在大声狂啸起来,只到累得瘫倒在地,不知不觉中脸上已溢满泪水。

    他并不觉得这样生活有多若,比起家庭的苦难,比起仍在困苦中煎熬的家人,他这样又算得了什么。他正在落泊之中,不想给更多的人增加麻烦,自己的路,再苦再难,也要孤独地走下去。

    决心是下了,但是,他注定不是一个容易孤独、并应该孤独下去的人。已经逐渐养成的独处生活习惯,很快就因“鬼屋”来了一位新“客人”,徒然变得生机勃**来。

    “六国破灭,非兵不利,战不善,弊在赂秦……”

    这天早上没有早读,虞松远早早醒来,先到河堤上背了一回英语单词,然后诵唱了一遍《六国论》,早读就算完成了。

    将书往栈桥上一扔,打了一套拳。这时,他注意到,一条雄壮的大黑犬又远远地坐在河堤上,象人一样歪着脑袋,竖着高高的两只大耳朵,若有所思地看着他练功。

    这显然就是那天把张老师吓得不轻的大黑犬。有半个月了,它总是远远地出现在虞松远的视野。当虞松远稍微走近它时,它并不跑开,只是平静地与虞松远对视着,一点不怕他。相反,眼光里却有一丝亲近感。

    突然,远处又跑过来两条狗,体形稍小,一白一灰。虞松远注意到,这两条狗也时常在河滩上出没。两条狗试探着接近大黑犬,并呜呜低吼着,不断出警告声、威胁声,看来是争地盘来了。大黑犬却对两条狗的敌意丝毫不加理会,仍然友善地看着虞松远。

    两条土狗挑逗着,威胁着,并试探性地向大黑犬起进攻。大黑犬被惹怒,它平静地站起,突然向那条咬了它一口的白狗冲去,并迅咬住它的脖子,然后向旁边一甩,白狗就被惨叫着扔出去几米远。

    灰色的狗也冲了上来,大黑犬跳跃腾挪,极其矫健,一个回合不到,灰色土狗就败下阵来。这时,戏剧性一幕出现了。

    灰狗被打败,明知逃跑不掉,干脆躺下,肚皮朝上,挠弄姿,摆出一付撒娇讨饶的乖巧模样来。虞松远知道,这大黑犬肯定是个公狗,那条灰狗肯定是条**狗。

    大黑犬却没看上灰狗,无视灰狗的献媚和挑逗,也不追赶逃跑的白狗,只是舔了舔伤口,又坐下来盯着虞松远。这一幕,让他好生纳闷。

    小爷我落难至此,正是他妈的最落泊的时候,莫非你要来投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