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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飞沙散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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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起和朱碧他们再次来到记忆之城。城门依旧,人迹荒芜,和之前没几样区别。留下老人家独自坐在马车中等待,其他三个人,重新进入了记忆之城。

    还是离开时的模样,直到来到篱笆墙外。那对夫妻坐在院中喝茶,绿衣少女坐在他们对面,一家三口都在。

    “静女……”谢休招手要打招呼,被朱碧噤声。

    他们看着那院中三口,静静无声。

    妻子倒茶,“静女,来,你出去玩了一天,喝一口。”

    静女用珠玉落银盘的声音,慢慢地说,“我不累,不渴。”

    丈夫笑道,“你娘为你煮了好久,可不要浪费她的心血。”

    朱碧有些讶然,原来,那个面具男子,面对自己的女儿时,并不是如外人那般沉默寡言?而那个从来不主动说话的谢起师姐,也会主动和自己女儿说话?

    然后,他们看着,那对夫妻陷入沉默,静女也沉默地看着。

    风缓缓过,静女轻声,“再来一遍。”

    妻子倒茶,“静女,来,你出去玩了一天,喝一口。”

    从朱碧他们的方向,看到静女就那么安静地坐着,侧脸融入黄昏中,看不清表情,但她没有再开口。

    丈夫笑道,“你娘为你煮了好久,可不要浪费她的心血。”

    静女看了半天,又道,“换一个。”

    谢起和朱碧感觉到风沙起,院中情形竟然开始变动。再停下来时,少妇拿着一件小衣,笑盈盈,“静女,来,试一试。”那是小孩子才穿的衣物,像静女这么大,根本已经穿不了。

    静女道,“我穿不下。”

    少妇却不理她,只道,“来,穿起来真好看,我的静女是天下最漂亮的孩子。”

    丈夫笑道,“你别总是夸她,小孩子不经夸。”

    这个情形,又重复了好几遍。然后世界沉寂,一家三口又陷入沉默中。

    谢休已经惊呆了,愣愣地看着,说不出话来。而朱碧和谢起,经过流光的古画后,已经猜到这是怎么回事了。只是这里的过往回放,一遍遍地重复……却是随着静女的心意改变吗?

    黄昏下,静女站起来,绕过那对夫妻,向屋中走去。然后她感应到了什么,转身,看到了篱笆外的谢起他们。她漂亮的眉眼染上一层淡金色,却抿抿唇,“你们来了。”

    朱碧和谢起走进来,看着她,没说话。谢休却迫不及待地奔过来,拉着她的手上上下下看,“你……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哥哥说,你身上有起尸书。静女,你不是人吗?”

    静女道,“原来你们连这个也知道了。”

    朱碧问她,“你曾经说,你不能离开这里。你是被困在这里么,静女?”

    静女慢慢摇头,缓缓道,“这座城,是我父母用生命化出来,用来保护我的。其实我也一直不知道,我早忘了当年的事。直到最近,叔叔你们来到这里,带来奇怪的讯息,我才慢慢的,想起了当年的那些事。”

    她的说话声音很平静,像是所有事都和她无关一样,“我赖以生存的沙城,是根本不存在的。”

    ☆☆☆

    五岁的静女,对父母的认知,并不比同龄孩子更深。她只知道,那两个大人,会无条件对她好,会永远原谅她。他们不要求她做任何事,她每天,只需要乖乖吃饭,睡觉,然后出去玩,回来后沾着一身汗,又哭又闹地洗澡,睡觉。第二天,又重复这样的生活。

    并不会觉得幸福,因为根本觉得理所当然。

    “我娘为什么对我好?我是她的女儿,她当然要爱我了,她不能不爱我。”

    “我爹老是不跟我说话,可我喜欢跳到他身上,撕他的书。反正他凶我,我只要大哭,他就拿我没办法。”

    “爱?我才不爱他们呢,天天要我读书练武,要是没有他们,我就更开心了!”

    五岁的静女,不知道什么是生死。

    有一天,她爹娘再也不许她出门玩,她闷在家里,哭哭啼啼,可爹娘就是不理她。爹娘在屋外说什么,她爬下床,从门边摸过去。在院子里说话的娘看到她,愣一下,过来把她抱到门槛上坐下,从怀中找出一袋茴香豆给她,低声,“静女,爹娘在和人商量事,你乖乖的,不要说话。”

    她点头,坐在门槛上吃东西,温暖的灯从她身后的门缝里流淌出来。她仰头,看到爹娘在和一个女人说话,嘀嘀咕咕,什么“死了”“瘟疫”之类的。

    她咀嚼着葡萄干,用不谙世事的一双黑眼珠看着尘世,父母和人不停地说话,摇头,送东西,叹气。然后她觉得好累,昏昏睡去。醒来时,星光下,发现爹抱着她,她抱着茴香豆,她被送进暖和的被窝里。

    小女孩打哈欠,“爹,我娘呢?”

    父亲给她换衣裳,说,“外面有事,她出去了。”

    小女孩想说“她不能扔下我出去”,可是实在好困,她在父亲的哄声里睡觉。迷迷糊糊中,她嘟囔,“爹,谁死了?”

    父亲没回答她,或许回答了她,可她那时候太困了,没有听懂。

    后来,生活越来越压抑。她蹲在篱笆口,已经知道什么是死亡了。外面那么多人天天被白布盖着送出去,被火烧死。爹说,死了,就是再也没有了。

    静女第一次觉得恐惧,为什么会再也没有了?有一天,她也会再也没有了吗?

    静女和爹娘的身体都越变越差,她再也没有心思去蹲在篱笆口了。她天天昏昏沉沉地躺在床上,被爹娘喂好苦的药。可是她还是好不舒服,每天都睁不开眼。

    有一天,睡梦模糊中,她恍惚看到灯火下,苍白憔悴的娘亲在捂着眼哭泣。她想喊“娘抱一抱我”,可是她喊不出声。静女觉得,她应该只是在做梦。

    梦里,娘低声,“不能再这样下去了,我们都会死的。”

    父亲说,“整个城都染了瘟疫,药石罔效,我们能逃到哪里去呢?就算出去了,把病传给别人,也是祸害,我们不能做那样的事。”

    娘低泣,“我知道,病好不了,也不能伤害旁人。我就恨为什么每个人对这里避之不及,不肯来救一救我们呢?我们两个没什么,可是静女才五岁,我舍不得她跟着我们一起吃苦。”

    父亲没说话。

    娘擦擦眼泪,握着父亲的手,“我们要救静女,拼尽所有,都要救活静女?”

    父亲叹息,“静女的身体和我们一样,小孩子的身体抵抗力比我们还要弱……我们都这样了,怎么救活她?”

    娘哭个不停,哆嗦着嘴,说不出话。

    良久,父亲将娘搂抱到怀里,坚定道,“曼砂,别哭了。我想出一个办法,救活静女。她不会伤心,不会难过,还会平安长大。只是要穷你之血,穷我之灵力。”

    醒来后,静女觉得自己精神了一些,看到娘憔悴地坐在窗前写画,她爬过去,“娘,你在做什么?”

    娘抱起她,吻吻她的额头,指着纸上那些奇怪的线条,“这是你爹找来的起尸书,可以治好你的病。只是娘太笨了,还没有记住。”

    静女凑过去看一眼,就觉得头昏眼花。纸上那一圈圈奇怪的符文,晦涩艰难,娘都学不会,她自然更不会了。不过听到可以治好自己的病,静女高兴道,“笨笨娘,你要快点学会!我好了,就学做饭给你吃……”她小大人地叹口气,“阿牛哥哥早就会做饭了……可是他死了。”她眼睛懵懂,有些伤感,对她来说太早了。

    娘亲抱紧她,没说话。

    静女突然跳起来喊,“娘,等我病好了,我们出去玩好不好!我想见师公,想见你说的两个叔叔!”

    父亲从外面进来,也是形容苍白。看到妻子的衰弱和女儿的快活,他莞尔,说,“好,等你病好了,我们去见你师公,你还没见过你娘的师兄弟们呢。”

    娘也笑起来,和父亲一起,温柔地看着静女。

    现在想想,当时父母的笑声,是因为他们根本以为这些实现不了,才笑的吧。娘的师父他们住在那么远的地方,而爹娘的性命又危在旦夕,这么遥远的距离,永远不可能去到了。所以,他们只能安慰她,“好,等你病好了,我们去见你师公。”

    其实那是不可能的。

    可是年幼的静女,不懂那些。

    她只知道有一天,她病得更重了,她觉得害怕,觉得自己快要死了。她想叫爹娘救命,可是她没办法,只能一直哭。爹娘却好像听懂她的心事,娘将她抱起来,咬破自己的指,在她身上开始写画。后来,静女知道,那就是起尸书。娘学了好久,最后用自己的生命之血,在她年幼的女儿身上下了咒,要自己的女儿活下来。

    起尸书一出,死人成傀儡,活人成死人,自古不变。

    再次醒来后,静女觉得自己全身充满力,她从床上跳起,觉得自己已经病好了。她到处叫“爹”“娘”,可是他们都不在。静女转转眼,却爹娘的屋子里找他们。

    光线昏暗的屋子里,娘变得瘦小而单薄,爹抱着她,低头说着话。静女才走到门口,就愣愣地站在那里。莫名的,她心头有一种苍凉和伤感,那时候的娘长发如枯草般,和灰蒙蒙的屋子,一起留在她的记忆里。

    娘看到她,“静女,过来,让娘抱一抱你。”

    静女走过去,爬上床,摸摸娘的脸。爹说,“静女,乖,让你娘抱一抱你,跟你娘说再见。她要走了,我们再也见不到你娘了。”

    五岁少女坐在床上,突然地嚎嚎大哭,大声喊,“为什么会再也见不到?为什么要说再见?为什么?你不是说你不离开我么,你为什么要走?!”

    爹娘看着她,眼泪掉下来,却没有说话。静女转身跑出去,哭得伤心。

    半夜间,她醒来,发现自己睡在床上,爹搂抱着她。就像那一日的茴香豆,就是爹抱着她睡得。静女白天哭得嗓子发干,迷糊中问,“我娘呢?”

    父亲说,“她死了。”

    静女先是一呆,然后死命挣扎,要跑出去。父亲抱紧她,声音绷得紧紧的,“静女,你要听话。你娘早晚要死,不过是提前一些而已。”

    静女叫道,“她怎么会死?她死了,谁给我穿衣服谁给我讲故事谁给我梳头发?她才不会死,你骗人!”

    爹搂着她,沉声,“够了,静女。伤心的人不止你一个,我也很伤心。可是你娘已经走了,只有你好好活着,她才会快活,你明白吗?爹娘做一切,都是为了你好。”

    静女在父亲怀中哭得打嗝,抽抽搭搭,“她不要我们了是不是?她不爱我们了是不是?她好坏,我讨厌她。”她闭上眼的时候,感觉到一滴泪滴在自己手上。她不知道是爹哭了,还是她自己的眼泪。一定是她自己的眼泪吧?爹那么伟大,爹怎么会哭呢?

    再有一天,爹也像娘一样躺在床上,再也起不来了。她倔强地抓着自己的裙子,站在一旁,看着爹奄奄一息的模样,看爹眼中的神采越来越暗,爹却并没有吩咐她任何话。

    静女慢慢地挨过去,抱住爹,“你也要走了,是不是?爹,我抱一抱你,你不要担心我。”黄昏中,她小小的身影缩在男人怀中,是巨大的悲伤。

    爹替她擦眼泪,“静女,我走了,你要好好地活下去。爹娘此生什么都没教给你,也不对你有什么要求。只要你快活,我们就已经很快活了。不能再陪你了,你一个人,要乖。下一辈子……如果咱们还有下一辈子,爹希望还能见到你娘,还有你……我们还做父女。”

    少女看着爹闭上眼,她哽咽着,“我爱你们……我爱你们,爹娘。”

    她的爹娘,在她五岁时死亡。这要到很久以后,静女才会明白。

    事实上,那一晚,她坐在外面,一个人很害怕。看到有一个老人,在给那些人弄坟墓,里面有她爹娘的。可她只想那么坐着,不想过去。

    第二日,她发现,自己竟然又回到了家里,爹娘竟然在等着她——是没有生病、好好的、健康的爹娘。

    静女站在屋门外,好久不敢进去。院子里,娘在倒茶,看到她进来,笑,“静女,来,你出去玩了一天,喝一口。”

    少女糊涂地看着他们,慢慢地说,“我不累,不渴。”

    父亲笑道,“你娘为你煮了好久,可不要浪费她的心血。”

    ……静女稀里糊涂地走进去,稀里糊涂地喝茶,稀里糊涂地睡觉。

    醒来后,爹娘还在她身边。静女想着,我应该只是做了一场噩梦,我爹娘没死,他们活着。

    要到很久以后,谢起和朱碧来到记忆之城,带来她娘十年前的一封信,静女才明白,原来她爹娘,早在她五岁那年就死了。她一直不知道,在这个世上,其实真的只剩下她一个人了。他们都死了,只剩下她孤零零活着。

    要到很久以后,她才明白,原来人生中,死亡,真的是一诀别,再也不会相见了。她看到的父母,只是五岁之前的父母。她看到的故人,只是五岁之前的故事。他们其实都已经死了,她一直不知道。

    要到很久以后,她才明白,娘用自己的生命为祭,在她身上写了起尸书,让她活了下来。而爹也穷尽自己一生的灵力,为她用流沙盖了一座城。那里有她在一天天长大,有她认识的人全都活着。

    他们怕她孤独,怕没人照顾她她会死,怕她一个人会害怕会伤心。

    所以这整座沙城,是爹娘用生命送给她的礼物。他们希望能陪她长大,看她成人,子孙满堂,一生如意。如果不可以,那便在她永远注意不到的地方,陪着她。

    她亲爱的父母,最爱的父母,把记忆之城,献给了自己最爱的女儿。

    这是一座已经死去的城镇,这是一座荒芜的城镇,这是一座让所有外人陷入回忆的城镇……可对于静女来说,这就是爹娘。十年来,他们以这种方式,一直陪着她。

    ☆☆☆

    篱笆墙里,少女的美丽,如同天边夕阳的余晖,巨大而美丽。她留驻短短数年,转眼日薄西山。

    日薄西山下,美丽的静女微笑着流泪,她眼前,流沙飞舞,整个城镇,在她记忆全部苏醒的一刹那,化为荒芜。这是一座用沙盖成的城,随着静女的心意而改变。当她不再需要它了,它便会消失。

    街上那些活生生的人全都不见了,却有一些人迷迷糊糊地跌坐在黄沙中,疑惑着,“这是哪里?我怎么在这里?”

    朱碧回身,风沙盖天,这些人,这个城。她垂下头,泪水从眼中掉落——

    你见过沙城么?重明鸟睁眼,生命的印记一遍遍回放,记忆望着它。我们在这里,所有人都在这里,静看玄月当天,年岁偷渡。流沙的世界,却永远静止。

    所有人都在这里,陪伴静女,做一场十年一醒的梦。

    所有进入这里的人都陷入过去沉睡,只为了静女能够平安长大。

    父母的爱,何等自私,又伟大。他们却早已逝去,连抱怨,对他们也没有什么。谢起师姐他们夫妻,终究是达成自己的心愿了,不是么?

    他们的女儿在父母的陪伴下,长到了十五岁,性格好,武功好,平平安安,没什么烦心事。

    他们最大的渴望,不就是这样吗?

    黄昏中,静女抬头,看着飞沙散去。她长久地凝望,凝望。然后她轻声,“我爱你们。”她闭眼,哽咽,“我爱你们……爹娘。”

    作者有话要说:记忆之城副本结束,下一个鬼差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