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唐残 > 第376章 轻生奉国不为难(下)

第376章 轻生奉国不为难(下)

推荐阅读:我的帝国无双明天下唐枭乘龙佳婿长宁帝军盛唐风华银狐逆鳞续南明大明1617

一秒记住【笔趣阁 www.helenru.com】,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济济一堂的文武官属当中,既有身为幕府属官的崔绾、陆锷、田倍等人;也有麾下大将刘浩、刁頵与度支催勘使薛朗等军中部属和朝廷正任的衙下官职;

    更有代表地方势力的海陵镇遏使高霸、虎丘镇将李泉,曲溪团练官刘金、盱胎团练官贾令威;乃至是新进召集而来杭州八都团练使董昌,等背景复杂之人在座。

    然而在周宝不怒自威的声线和凌厉如霜雪的目光扫视之下,顿然令满堂众人如坐针毡或又是火烧火燎=一般的,不由都纷纷忙不迭的站起身来,而做诚惶诚恐或是羞愧状的告罪和拜礼道。

    “属下惭愧。。”

    “恨不得为令公,为朝廷分忧。。”

    “在下愚钝不堪,还请令公训责。。”

    与那位号称“国之壁城”“南天一柱”“当代神仙”的高郡王相比;这位历仕五朝天子至今的“当世良将”名声,同样也是用杀人如麻的功业和尸骨累累的征程,给铺垫和渲染出来的。

    其中自然有诸多外虏和反贼的血色成就,同样也有好些犯在他手上,或是违背和忤逆了他的意志,而成为令行禁止的军法牺牲品,乃至干脆就是死的不明不白的所在。

    是以,他才能在孚有众望的高骈调任淮南之后;以轻装之身上任而依旧压得住这些,长期具有东南财赋胜地而颇养出些心高气傲的镇海将兵们;乃至以相对寡弱的军势,淮南的高骈各呈分庭抗礼之势。

    因此一但周宝有所表态出来,他们就不免人人噤若寒蝉,而做出一副低头服软的模样来。当然了,周宝能够压得住他们,与能否驱使他们在所有事情上尽力而为;或是竭尽所能的表现和行事,那就完全是另一回事情了;

    毕竟,作为整个时代当中最常见的一大特色。朝廷委派和空降下来的藩帅,与地方即成气候的武人团体、乡党郡望之间的博弈,却是无所不在的充斥在日常事务之中。

    哪怕是身为累世良将而早已名声在外的周宝,也需要依仗朝廷的大义名分和个人权威的同时;恩结和笼络那些本镇的行营子弟和牙兵们,才能稳稳地力压那些外围兵马和地方实力派一头。而始终保持住某种说一不二的权威所在。

    但是这些归属在镇海节度使名下的各色人马,及其领头之人同样是有所相应趋利避害的生存哲学,和面临强势藩帅的对应手段,堪称是大多经验丰富而滑不留手的。

    周宝虽然又大义名分和赏罚专杀的节钺在手,可以随意处置他们其中的任何之人,但是却没有办法一下子解决和取缔掉其所代表的乡党团体。

    尤其是像海陵镇遏使高霸这般,代表乡党土团背景的头望人物;或又是杭州八都团练使董昌为代表,事实割据富庶大州而基本听宣不听调的地方实力派;他也只能明面宽抚和承认既成事实,而暗中徐徐然图之。

    然而现在草贼大兵压境在前,周宝更要借助他们的力量来共度危难;这种不合时宜的打算和图谋,就只能再往后推却了。

    毕竟,在草贼毫无差别的肆虐之势下,他们也不得不与行营所在同舟共济,或者说抱团取暖才有可能保全下自己的势力和地盘来。

    至少,在这种法不责众的气氛下,周宝是没法专门对某个人发难和问责的,而乘机名正言顺的撸夺掉几个官身和职衔,归并其人马。然而这时候,总算是有人用不一样的声音,打破了这片人云亦云的附和声。

    “令公在上,某以为江上之贼只是小患,只要彼辈一日不得登岸,就一日难以真正威胁到本城的安危”

    却是一位看起来颇为干练清瘦而健硕,而名作丁从实的部将,不顾别人异样的眼神和神情,起身拱手朗声道。

    “真正的关要还是在城外四出肆虐的草贼大部。。只要能够聚以精兵分而击破之,则江上贼患则可不战告退。。是某虽然不才又职轻位卑,但请拨给一部人马,愿粉身为令公报效于前。。”

    于是,堂上一下子就静默了下来,而将各色的目光聚附在了这位,不知道是不知天高地厚,还是无知且无畏,或是艺高人胆大、或是自信过甚的区区部将身上。。。。

    第二天下午,被授予了行营都将之职而重新召唤而来的丁从实,已经行走在节衙与后宅之间的廊道当中,身旁却是有一名文士在喋喋不休的劝说道

    “丁都将切听我一声劝吧,此事你实在有失妥当了。,你以为令公将这些行营故旧和团结子弟,都分遣出去恪守一地而互为驰援,只是为了简单的稳妥起见么。。”

    “你又可知自从淮南军过江讨贼起,令公就以增兵备贼之义于牙兵之外别设部伍;号作后楼都而优给钱粮甲械,遴选江东十七州各处精健壮士以充之。如今城中已经相聚到了七八千之众。。又是为何计较?”

    原来,在这镇海节度使的下辖,除了各州的团练和守捉兵之外;驻留扬州境内节镇理所的镇海行营兵,同样也有当代诸多藩镇中牙兵世袭相承,而抱团把持地方的弊情和惯例。

    只是江东地方富庶而民风相对孱弱、柔顺一些。相应对方出身的牙内兵、行营兵和城内团结子弟,也不像北地那么敢于犯上作乱或是以下克上,动辄杀戮主将或是驱逐、凌迫、架空朝廷派来的使君。

    最多也是横行不法与地方,乃至杀人越货而有司不敢制的程度;对于朝廷委任的将帅和主官,只要衣粮不缺就还算是恭顺和服从;最多也就在积威和高压之下,有些变相的拖延推阻和阳奉阴违的手段而已。

    然而,相对淮南镇新编炼而成的七万大军;镇海节度使通常能够供养的军额,也就在三四万之间而已;而除了装备略有胜长之外,具体的战斗力就更加有所不如了。

    然而,号称东南雄兵的淮南军都已经为草贼所败,号称“张无敌”的大将张磷都身死授首;黄逆其势复起之后更是绵连糜烂十五州,而号称“二十万”之众。

    是以周宝虽然有“四朝良将”的名声和资历,却也根本不放心带着他们出去,与那些草贼进行野外的浪战和决胜手段;而宁愿将其保守而中庸有余的分守各城,与丹徒本镇留下精兵,呈做相互抵角和呼应之势。

    而且这位还告诉他一个额外的消息,那个陷没在在江宁的都将张郁,乃是这位周大帅宠近的马球好手出身,这才被放了一个都将的位置,如今他接替的真是对方的位置。

    因此,他这一回的进言不但令各部地方人马,都不得不抽调部分兵力来协守丹徒;而对他这个始作俑者有所怨望,还已然变相的得罪了当地出身的大部分行营子弟。

    在对方的念叨当中,丁从实很看就见到了后宅圆子内里的白灰月门,然后,又看到了一具血粼粼的浸透了盖麻的尸体,给人仓促无比的抬了出来。而陪同和引路的文士,脸色一下子就变得难看起来,而寻了个由头再也不肯前去了。

    却是这位周令公又在后宅里打杀了一名婢女;而衙内和府中上下众所皆知,这位四朝良将除了喜好奢事和排场之外,就没有其他的嗜好和毛病;就是早年的军旅生涯留下一个习惯。

    一旦睡得不安生或是休息的不好了,就要杀人以泄愤;因此道镇海任上以来因为劳心竭虑之下,义军打杀和处置发落了身边二十多人了。其中既有后宅行走的奴仆和婢女,也有勾当往来的小吏和亲随,甚至还有一位本地收纳的歌姬;

    因此,节衙府中上下稍有点常识的人,都会先打点内外以打听好近日这位周节帅、周使君,有没有杀人泄愤过;一边趋利避害的躲过一些麻烦。而这一次应召而来的丁从实,显然是被人给隐隐算计了一把。

    只是丁从实既然已经给撞上了,那也只有硬着头皮恳声请人传报进去了;毕竟相比可能遭遇的风险,出身微寒的他却是格外需要这个出头的机会。

    然而在内穿着一身寻常绸衫的周宝,却是正在好不顾形象的喝着鸡油粥,平淡而沉静的仿若是根本没有任何事情发生过一般的。如果不是桌案边角上还有来不及补上的脱漆处。

    “尔来的正好。。”

    在一片令人难熬的静默等待当中,终于喝完了羹盏里的鸡油粥,须发霜白的周宝连嘴角残迹都不抹道。

    “既而你有敢于任事之志和心魄,我又何妨给你一支人马呢。。只是想得这个机缘,须得先告诉我,你打算从草贼的哪一路入手呢。。”

    。。。。。。

    而在江北的庐州(今安徽合肥市)境内,作为州治的合肥城中;已然是一片严正以待、严防死守而如临大敌、危若累卵的气氛和局面。阖城军民几乎是人人挽弓挎箭,持举着刀矛和护牌,心惊胆战而又惶惶不安的聚集在城头上,

    而身为庐州刺史兼新任本州守捉使的杨行憨,和副手李神福、部将刘威,田頵、秦裴、周本等人,也站在城墙西北角的崇云寺端明塔顶层上,一起看着城外如同浊浪排空一般奔涌而过的浩荡人潮。

    而这些仿若是铺天盖地的洪流般,越城而过的草贼部众已经足足走了整整一天一夜了,却依旧还似乎还没有尽头一般得源源不断汇聚而来,又绕城而过只留下一片又一片被践踏和踩平的光秃秃土地。

    身处其中的合肥城就像是汪洋之中的孤岛、独礁一般的,而充满了令人绝望而心寒的意味。因为,根据逃过来避难的人所述,除了这庐州州城合肥之外,庐州所辖的舒城县、慎县、庐江县、巢县已经尽数沦陷贼势了。

    “城外能够退进来的都在这儿了。。”

    望着这一幕的李神福,却是有些伤感而无奈的道

    “余下赶不上的就彻底没有了指望了。。如此局面下怕是几无幸免了。。”

    “也实在顾不上他们了。。让儿郎们开饭和并整好器械,以备不虞才是。。”

    杨行愍却是毫不犹豫的断然道。

    “定下的时机差不多也该到了,就待相应的号令了。。”

    又过了数个时辰,而当日冕上的针影开始推进到了下午时分的申时一刻之后;城外的草贼数量也终于变得稀疏起来也更加杂乱无章,而随后夹杂在其中的几面赭红色旗帜,更是让一直站立不动酗酒而仿若是雕像一般的杨行憨,突然就反应和泛活了起来;

    只见随后他就披挂齐整,而对着塔下集结的部众沉声大喝道。

    “时机已至,众儿郎随我一起杀贼报国。。光复乡梓。。”

    “杀贼报国。”

    “杀贼报国。”

    “杀贼报国。”

    养精蓄锐突然开城杀出去的庐州军马,顿然就在这些看起来明显孱弱了许多的草贼后队当中,如同中心开花一般又如入无人之地的大开杀戒起来。

    随着这些龙精虎猛的官兵生力军的肆虐开来,参差不齐冲天而起绝望的惨嚎、叫骂和哭求声一时间响彻了城郊的原野之中。

    虽然相继有人丢下背负的物件而跪在地上求饶和请降,但都被这些似乎杀红眼的官军给一一的砍翻、刺倒、戳死在地。

    很快的,众多犹自呆着生前凝固的惊慌、震撼和诧异表情的血淋淋草贼首级;就被相继堆积在了出击的庐州城门之外,而迎来城上军民百姓一致的齐声欢呼和夸赞声。

    至于远处一支犹自在游曳和观望的草贼马队,却是似乎毫不为所动的遥遥观望和坐视着这一切的发生;直到战场上最后一个能够站立的身形,又被官军的战马给踹踏在了脚下。

    这才重新打开旗帜而拍马挎缰徐徐然的向着远方退走而去。直到这一刻了,在无若其事的表情下绷紧全身的杨行愍,这才微微吐出一口浊气,而将心中一块石头落了地。

    “都已经如约杀光,再没有活口留下了。。对方也可以安心了吧。。”

    这时候骑马驱策到他身边的张神福,亦是难掩得色的低声道。

    “还要恭喜守捉,如今州城上下乃至庐州全境,再也没有可以妨碍我等行事和志向的存在了。。”

    杨行愍却是不做言语而有些眼神深邃的望向了远方,却是想起了当初在淮南行营当中的见闻和遭遇种种。然而,有些事情既然已经开了头之后,就再也没法回去和弥补,而只能继续在这一条道上走到黑了。

    “不要放松戒备,也不要急于收复失地,先整顿好人马甲械来。。”

    随即他就已经下定了决心而吩咐道:

    “保证不准在回头舒州、和州哪儿,还有我辈继续谋取和行事的余地呢。。”